她既肯定了赵鹏的长处,又明确提出了要求:
“现在,请你坐下。你的课后任务是:尝试从这篇‘虚无缥缈’的文章中,找出你认为最能引发你理性思考的一句话,并写下理由。”
赵鹏抿紧嘴唇,沉默地、几乎是重重地坐下了,全程低着头,但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
艾雪不再看他,也没有再看纪承楷。
她深吸一口气,走回讲台,目光扫过全场的学生们:“一场很有意义的讨论。让我们继续回到文本……”
她从容地继续授课。
下课铃在一种意犹未尽的沉思氛围中响起。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赵鹏,别忘了你的特别任务,明天上课之前来办公室跟我说说你的思考结果。”
艾雪平静地宣布下课。
教室里的嘈杂声再度响起。
赵鹏闷头收拾东西,第一次把语文书塞进了放学背回家的书包里。
艾雪低头整理教案。
“艾老师。”
白如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
“精彩绝伦!您不仅化解了冲突,更借此完成了一场教育。”
艾雪抬起头,笑了笑:“谢谢。偏科生的烦恼,引导比压制更重要。”
“而且您引导得如此巧。”白如庭真诚地说:
“还有纪承楷……他总是这样,一句话就能直指核心吗?”
“他……”艾雪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那个靠窗的空座位,语气复杂。
“他的洞察力,有时让人惊叹,有时……”她没再说下去。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艾雪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纪承楷从楼梯口的阴影里缓步踱出。
为什么别人总能那么轻易的就靠近她,就连赵鹏能接受到她的邀请?
他看着她和白如庭离去的背影,目光沉静如水。
方才课堂上,见她被赵鹏那番基于自身优势学科的轻视言论质疑时,那瞬间的凝滞和立即展开的的引导,一种混合着不悦与冲动的情绪让他几乎未经思考便出了声。
与其说是帮赵鹏认识局限,不如说是厌烦他那般粗暴地否定她所守护的那个需要细腻感知的文学世界。
他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那页关于《我与地坛》的笔记,在“苦难”与“救赎”两个词之间,那个巨大的问号墨迹犹新。
所以,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用力合上本子,将其紧紧攥在手中,转身,默然融入下楼的人流。
办公室里,艾雪已经把上课用书放到了桌上,然后她坐了下来。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试图用标尺丈量深渊的深度…” 艾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这时,几个女生磨磨蹭蹭地围了过来,是李雯和刚才发言的那个文静女生,还有另外两个。
“艾老师,”李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兴奋后的余韵。
“您刚才太厉害了!赵鹏平时就那样,觉得数理化天下第一,没想到今天被您和……呃……”
她似乎想到纪承楷的发言,顿了顿,“说得都没话讲了!”
“是啊老师,”文静女生小声补充:
“其实我觉得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转不过弯来。您后来让他找句子,我觉得他好像听进去一点了。”
另一个女生笑着说:
“而且最后纪承楷那句话,哇,虽然吓人一跳,但是真的好酷好有道理哦!”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分享着刚才课堂上的感受,语气里充满了对课堂讨论的新奇体验。
艾雪微笑着听着,偶尔点头,耐心地回答。
直到这几个女生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艾雪发了一会呆,打算去隔壁办公室找一下其他老师。
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将廊道照得一片明亮空旷。
就在她快要到时,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最终停在走廊那扇正对着楼下中心花园的窗前。
楼下,树冠如盖,绿意盎然。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搜寻着,掠过三三两两走向宿舍或校门的学生。
然后,她看到了。
纪承楷并没有和任何人同行。
他独自一人,单肩挎着那个黑色的背包,身影在浓密的树荫下显得有些疏离。
他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里的什么东西——是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吗?
就在她出神之际,楼下的纪承楷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忽然停住脚步,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绿色枝叶,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撞上了站在三楼的她的视线。
距离很远,艾雪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抬头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短短一秒。
艾雪手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提包的带子。
她本应该立刻移开视线,假装只是偶然凭窗远眺的。
楼下的纪承楷,也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仰着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层层绿荫,与她无声地对视。
夏日的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填满了这突兀的寂静。
就在艾雪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跨越空间的、尴尬的凝视时。
她清晰地看到,楼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微微侧了侧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清晰的弧度。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刻意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虚虚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艾雪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接着,她看见他微张开嘴,口型变化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顽劣的、却又不明的意味:
“老——师——”短暂停顿,他的指尖仍停留在唇角,眼神透过遥远的距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您——的——粉——笔——灰……”
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她可能的反应,然后才完成最后三个字:
“沾——到——了。”
一瞬间,艾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种冰火交织的尴尬。他是在说她嘴角沾了粉笔灰?怎么可能隔这么远看到?
这分明是一个……一个幌子,一个借口,一个精心设计的顽劣调侃!
她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擦自己的嘴角,却又硬生生忍住,她强装镇定,可不能被对方就这么拿捏了。
楼下的纪承楷,仿佛看到了她那一瞬间细微的僵硬和失措。
他眼底那抹难以分辨的情绪似乎加深了,那停留在唇角的指尖缓缓放下,最后深深地看了窗口的方向一眼。
——那目光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仿佛带着某种捕获了什么的笑意。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快步走入了浓密的树影深处,消失不见。
窗外阳光刺眼,楼下学生往来如常。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只有她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那无声的、带着粉笔灰味道的调侃,彻底搅乱了。
那根紧绷的弦不仅崩断,甚至被那顽劣的指尖轻轻拨弄,发出了一声持续震颤的、羞恼而又莫名令人尴尬的嗡鸣。
那嗡鸣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只剩下那七个字的形状,和他最后那抹带着深意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笑容。
您的粉笔灰沾到了。
艾雪咬咬牙,早晚得三堂会审,好好收拾这个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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