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镜城,流芳酒馆。
酒香醉靡,漫萦半空。杯盏觥筹间,谢琳琅喝得天昏地暗,左手推出去,器皿还没拿稳,身子就斜斜歪歪地倒,苏浅浅眼疾,将人稳稳搀住,示意那数位小倌退开。
醉醺醺的公主依在苏浅浅肩头,有气无力:“为何不像,为何要扶我,为何要顺着我的意?你们、你们为何跟邬昀完全不一样?”
“琳琅,你喝多了。”苏浅浅捧着她的脸,要给她喂醒酒汤,谢琳琅忽而撇下眉头,撅了撅嘴,“浅浅......”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乖乖柔柔地钻进苏浅浅怀里,“浅浅,我好累。浅浅,只有你对我好,浅浅,浅浅......”
苏浅浅安慰地轻抚她肩背,没有说话,只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四皇子谢汀入天牢。其一人的根基,被后来居上的五皇子、七皇子、十四皇子三派分拨,朝野势力由之改变,祁政很快就恢复了曾经那个波诡云谲的局面。
和亲之难消解,祁皇似乎也觉得自己对女儿有所亏欠,向内侍问起六公主的次数变多了,也时常变着法子宣她入殿,同她共进膳食。
但苏浅浅清楚谢琳琅的性子。
破镜难重圆。要让她真正放下芥蒂,唯一的办法就是时间。
而如今,琳琅正在艰难而恍惚地渡过这一段惊乍改变的岁月。
一是那个原本疏离甚至虚伪的天子,突然放低姿态,用寻常人家父亲的姿态在关心她、爱护她。
二是那个曾经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伍肆主,以真正的身份从她周围彻底消失了。
她喜欢喊他邬昀。
当年她查到武圣山——叶浔最后出现的地方,惊险救下火场中的陆书夜,还替他铺好了假死之路。后来,她给他取名邬昀。
没有什么原因,单纯是她喊着顺口、喊着好听,随后找了两个看上去像样的字,便定下了暗客伍肆之主行走江湖唯一的名号。
这几年,她和他紧紧地绑在一起。兴许是他生得好看,性子又闷,她总喜欢时不时逗他,每每看他脸红,或者瞧到他不一样的神色,谢琳琅就会开心好几天。
而那个人,除了偶尔冷着脸(他一直沉默寡言,对谢琳琅来讲,再冷都一样),或者以磨蹭片刻作为不满的表达。其余时候,该做的事,他始终一丝不苟、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久而久之,谢琳琅便在他面前没了约束,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把他当外人。
这起先,她是仗着她们一损俱损的关系。后来,或许是她明白此路艰险,与其整日忧心最后,不如按部就班、及时行乐。又或许,是他脾气太好,人也不错,哪怕她再怎么叽喳胡闹,他不仅照单全收,也时刻保有分寸。
在崖底那晚之前,谢琳琅也没想过自己会那样对他讲话,还讲了......那些话。
她也不知道是情绪过激才导致那般破罐子破摔,还是说她真的对他......
谢琳琅向来不看重男女之情。从父皇那儿,她看到了太多海誓山盟作灰烟的故事。除了苏浅浅,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会以利益之心相交。
不是不认同那些处事之法,她只是不喜欢。
让谢琳琅大吃一惊的,是那个男人......居然吻了她。还是用那种霸道侵略的力气和眼神。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自己在他怀里,真的有一瞬身体发软、还想更近一些的冲动。
他吻她的味道和感觉,她甚至记到了现在。
只是后来,他和她都默契地退开了。她想冷静一下,而他......就像京城灯会那夜,除了问她想去哪,陪她在京城逛了几圈,也没多说别的话。
邬昀人走了,与他相关的言行过去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谢琳琅想不透,也忘不掉,自己去找了很多的新鲜和刺激,却始终对不上味。
“若我真的喜欢他,该怎么办啊......”谢琳琅鼻头发酸,落下泪来,“浅浅,我是不是喜欢陆书夜,浅浅......”
“嘭——”
房门从中间碎烂,再是“啪哒”一声,两扇门页扑倒在地,裂成数块。
衣衫狼狈的两名男子丢了魂一样夺进房间,各自的衣裤边角都沾了污泥水渍,发丝凌乱,面容疲惫,是长途跋涉、寻人未果的模样。
陆书夜看到迷醉的谢琳琅时,心间的大石头陡然落下,沉重地松了口气,“公、公主?”
谢琳琅仍委屈了脸,喃喃着声音不知在念叨什么。
苏浅浅瞥向陆予辞的瞬间,那眼里的焦灼、忧怀、急切、酸楚、后怕都涌在了一起,她忽而觉得有些心疼。
陆书夜上前探瞧谢琳琅,女孩忽而挣了胳膊,笑眯眯地说着醉话,“郎君,陪我喝,再喝一杯,今晚,今晚我就要你——”
陆书夜迅速拦住她,扶人半躺,细心地递上清茶。
苏浅浅轻手轻脚,走到陆予辞面前。男子的目光已经凉滞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哪怕见到她人,他也久久难以平复。
他很担心她。
苏浅浅抬起眼眸,试探性地看着他,“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低低说道,声音却颤得厉害。
苏浅浅微垂头,“我也不知道会来这里......”
两日前,晴儿奉琳琅之命,来霆云府唤她,她本以为是进宫叙叙旧,便就这么答应了。
谁知六公主兴致大起,拉着她就往司镜城跑。
苏华逸带着三堂殿之人出京办案,她也没想过陆予辞这么快就会来找她......
琳琅一直闷闷不乐,她发过一只信鸽后,便也没再多提这些。
陆予辞进门就想冲过去抱她,可两袖前身都是污泥,日夜兼程至此,他根本来不及换衣裳。
所以那两只手抬了半寸,又放了回去。一路找来,到这小倌处处现的酒馆,屋内还有那些男人的外套,他忽而有几分赌气,“你也不知道我会去霆云府么?”
苏浅浅无言,想说什么,又确实自责,但也觉得有点委屈,便由着空气沉默半晌,陆奇急促的喊声追风而来:
“大哥二哥,应该就是这里,她们是昨日——”
“郡主!”少年喜出望外,喘着大气,也激动不已:“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大哥都要急疯——”
“我去看看周围。”
陆予辞轻声道,转身的步子迅捷而远阔。
四日前,他临走时问过她,若是两日前的下午来寻她,她有没有别的安排。苏浅浅倚在他怀里,缱绻地“嗯”了声,他便以为她知晓了。
若她知晓,却依旧离开,连个护卫都没带,那一定是出了情况。他这两天心慌得要命,几近要疯了。
所幸。
所幸她是安全的。
可是。
可是陆予辞此刻只觉百感交集,始终难以平复。
若方才抱抱她,他或许会好些。但衣服太脏,而她......也支支吾吾,没有多说话。
他真的有点生气。
兴许是因为她一声不吭,千里离京;又或许是因为酒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还可能是因为她见他那副模样,甚至都没有伸手拉他,或者、或者......哄他一下。
哄他。
他在想什么。
陆予辞忽而觉得自己小气又好笑。
他这走得......既没有让她知道他的情绪,又没有听完她到底还没有别的话。她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就连“喜欢他”这样的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在他耳边念个不停。
......他方才那般意味不明的冷脸负气,若是吓到她,或者惹她不悦......
陆予辞停住脚步。
夜幕下的司镜城犹如静态中的睡美人,灯火零星,一片祥和。
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酒馆。
这个时间,上哪能买件新衣裳......更别提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了。
“哥、哥、大哥!”
陆奇急急追上,“你要去哪个周围?这附近都有三堂殿的弟兄......你、莫不是跟郡主吵架了?”
“她......脸色不好看?”
陆奇一顿,还真说中了?
“似乎......是有一点,但公主喝太多酒了,郡主给她兑的酒汤都完全没用。二哥和她搀公主回去歇着了。”
陆予辞象征性地点点头,“那她后来呢?”
陆奇坦然:“喝醉了啊。”
陆予辞微叹口气,这小子时而动脑时而傻楞,还真不知道怎么教。
“有没有新衣裳,给我弄一件,要快。”
新衣裳。
陆奇眉锋一挑,将陆予辞上下打量后道,“有新的,但都是三堂殿备的布衣,这少一件恐怕......”
陆予辞抬起右手,“二十两银子。”
“成交!”
陆奇咧嘴大笑,陆予辞拍他脑门:“就你这小子虎口吃财,多少银子都是肉包子打狗。”
“肥水不流外人田。”陆奇嘿嘿跟上去,“再说了,三堂殿主管可是霆云世子,我帮他赚点银子,不也就等于帮你赚了吗?”
陆予辞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还有理有据了。”
“早晚都是一家人。”陆奇双手环于胸前,“除非.......你不争气。”
“.......”
陆予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陆奇挨笑着凑上前,找补道,“哥,郡主应当是喜欢你的,可关键还有世子。他虽待我和二哥很好,但......你也知道,他把郡主看得比命还重,要让他同意......这事儿,你可得好生琢磨琢磨。”
“什么叫应当?”陆予辞漠了声,随后脸色一变,搭上少年的肩,“你叫我一声哥,还收了我这么多血汗钱,就该拉着你二哥,替我想想办法。否则日后回了舞江城,你少城主摆不平的事儿,我可没空帮。”
陆奇戏哼,右肩将他的手抖落,得意勾唇,“那我去找郡主帮。”
“......”
陆予辞气笑。臭小子。
陆予辞: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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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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