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事无常，若什么都讲究值不值当，人生会很无趣的。”江才清伸手理了理弟弟的有些凌乱的头发。
“阿良与我，是手足，娘死得早，爹一瞬也老了许多，顾好江家的家业就很累了。九岁起，府上的事宜，都交由我打点。”
“阿良很听话，有时候我忙，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等我，酷暑时节，他也一直站在日头下，直到我回去。每一次，我出门办事，他总忧心，非要等在大门外。等他长大，也想为我分忧，交给他的事情，总是很细致的去做。”
江才清自顾自地说着。
“他是最小的孩子，我和父亲总是将他托给府里下人，去忙自己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是我们的错，若是将他带在身边，也能早点发现他癔症如此严重。”
“他说想去谈判，想为江家分忧，其实只是想为我分忧，那日原本该是我去的。”
她语气不稳，带上一点哭腔。
卫淑英看着她的背影，瘦小的，弱不禁风的，此刻挡在江才良身前，又像一棵密不透风的树。
“如果我死了，高家能放过江家，放过阿良，如他所愿吧。这几日卫少侠也看见了，府上一直都有人把守，防范着歹人，日子这样是过不下去的，不如就这样解决，好过提心吊胆的活。”
江才清抬手，轻轻拂去脸上的泪，站起来，朝着卫淑英微微欠身。
“对不住卫少侠，一时间说了这么多，劳烦你听我抱怨了。”
卫淑英看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点埋怨与不甘，却发现只有一潭平静的湖水。
太像了，她在心里感叹，这双眼，让她有些恍惚。
“江姑娘，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可否让我尽力一试。”卫淑英上前一步。
江才清怔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她，“帮我，还是帮江家。”
卫淑英爽朗一笑：“江姑娘还真是聪明人啊，帮江家，只是我需要南湖的乡亲百姓配合，你们最多能调多少人。”
“南湖江家的佃户有一百三十户，尽数可用。”
“好，今日我写一个单子给你，你按着上面准备。”
“多谢卫少侠了。”
卫淑英与江才清简单地商议，便快速回到院子。
卫喜和卫三两人早已回来，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玩抛接石子的把戏。
“怎么都是你赢，哎呀让让我，总是你赢也没意思对吧。”
“怎么让，这样？”
卫三把五颗小石子抛起，等石子落地才假装出手慢了，随后一脸无辜地看向卫喜。
卫喜抓狂：“不玩了！你欺负人！”
“我没有！真是慢了！”
“呜呜呜我找头儿去...”
“我回来了。”卫淑英进了院子，就近找了地方一躺，一副累着了的样子。
方才还在打闹的两人迅速围过来，一个端茶一个按腿。
“事打听的怎么样了。”卫淑英扬了扬下巴，“卫喜先说吧。”
“哎呀我打听到的事情可了不得啊，这江家，原来是个抢地主的。”卫喜站起来比划。
“几百年前，湖心口还只有高家这一家财主，土财主也曾乐善好施，那时不分南北湖，都叫湖口，自然也没有说把水截断，不让下游百姓用水这一恶况了。”
“然而！”
“别一惊一乍。”
“哦好，重来重来，然而，好景不长，逃难而来的江家，打破了这和谐的局面。江家虽是逃难，但家底还算厚实，几年下来，在南湖买了许多田地，原先跟着高家的一些佃户，相中江家低价的地，渐渐地，就转来江家。”
“那高家能乐意吗，肯定不能啊，两家就开始低价竞争，争来争去两败俱伤，高家先反过劲，想出截水这一招，让湖心口的百姓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湖心口真正的主人！”
卫淑英打断他：“你，没有添加一些，奇怪的东西吧？”
“当然没有！”卫喜急得跳脚，“自从北湖开始截水，湖心口也就正式一分为二了。两边常常发生斗殴事件，最严重一次，死了七八个人，但还是止不住冲突。”
“就这样缠斗好几年，两家都有些斗不动了，订亲这一事，才敲落下来。这门婚事是高家先提出来的，说是要两家最大的一男一女结亲，自此以后，两家不再相争。”
“这一男一女，就是江才清和高文景。话说这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高文景不常和家里的小辈玩，自懂事起，就喜欢和江家姐弟待在一块。”
“三个人的感情还挺好，常常一块踏青郊游，眼看着两家关系真的要走近了，分裂已久的南北湖真要合二为一了，但变故发生的就是这么快。”
卫喜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左右看看卫三和卫淑英，神神叨叨地问：“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卫三被他感染，压低声线问：“发生什么了？”
他低声说话的时候，仿佛天生就带有压迫感，引得卫淑英扭头看了他一眼。
“湖心口不知何时起，开始传言，江家之所以答应与高家结亲，是为了高家的地，等江才清嫁过去，就会吞掉整个高家的家业，害死高家所有人。”
卫淑英皱眉：“这谣言谁传的。”
“高文通。”卫喜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完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高文景那边有什么奇怪的吗？”卫淑英看向卫三，他穿着很寻常的粗布长袍，但身形很硬朗，咋一眼还以为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卫三点头：“高文景想逃，早上就开始收拾衣物，金银，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物件，车马也已经备好。”
“他人现在在哪里，已经走了？”卫淑英心想不好，怎么跑这么快。
“人在这里。”卫三向后让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一个大麻袋。
卫淑英站起来，小心上前，伸手想解开袋子，但刚碰到袋口，还是停住了：“活的死的。”
卫三利落地把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人抬出来，正是昨日在街上见过的高文景。
“活的，我怕他想跑，就把他弄回来了，况且他一上午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实在有点记不住，带回来方便你问话嘛。”
卫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期待夸奖的表情，要是有尾巴，早就甩上天了。
“做的好，没被人看见吧。”卫淑英拿来一碗凉水。
“放心，没人见过。”
“啪。”一碗凉水拍在高文景的脸上，强硬地把人唤醒。
“噗，哈！”高文景睁开眼睛，看见三个土匪样式的人，心里一惊，“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卫淑英蹲下来，笑眯眯地安慰他：“高大公子，大早上收拾东西，准备干什么去啊。”
高文景警惕地向后爬了两下：“与你们何干，要钱的话在袋子里，放我走。”
卫喜也笑嘻嘻蹲下来：“高公子，你的命可比袋子里那些值钱多了，桀桀桀。”
高文景奋力挣扎着，想解开手上的绳索，但无济于事。
“好了，别逗他了。”卫淑英说完，掏出匕首，把绳子割开，“你看看这里是哪里。”
高文景还处在极度惊慌之中，听见这话，下意识抬眼去看，才发现这里是江府的别院。
“江家，我要去找阿清。”刚松开绳子，他就站起来，要往外跑，被卫三伸手按在原地。
“找江才清做什么，哦，是想带她跑啊。”卫淑英收起笑意，“可惜可惜，江姑娘后日，就要与高公子的弟弟成婚啦，眼下怕是走不掉咯。”
“阿清，不可以，我要带她走，只要离开湖心口，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了。”高文景还想往大门方向移动，但卫三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压住他，任凭他怎么努力都动不了半分。
“江姑娘已经决意要解决两家之间的纠纷了，你现在带她走，她也不会和你走的。”卫淑英冷声，沉默半晌又说，“哼，你这样的，算什么男人。”
高文景听了这话，一下子泄气，捂着脸就要哭。
“不许哭！”卫淑英呵斥。
他止住泪意，捂着脸，请求道：“能让我见见阿清吗，见一面就好。”
江才清来的时候，就看见高文景趴在桌子上，一抽一抽，像是伤心过度。
“文景，你怎么来了。”
“阿清，你和我走吧，高家这次是真的想要你们的命，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阿良的。”
江才清躲过他伸来的手，“我知道，但我不能走，现在能撑起江家的，只有我。”
“你何苦这样要强！”高文景劝她。
“要强？这不过是一种责任罢了，我既然是江家的人，就不能坐视江家沦为千夫所指的地步。”江才清摇头，“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无人能改。”
高文景张了张嘴，苦笑一声，还是点点头，不说话了。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副护腕，递给她。
护腕上的芍药缠绕着，即使在这样的阴天，也十分光亮。
江才清接过护腕，抬眼朝他笑了一下，把护腕套在手上，很珍视地轻轻抚摸着。
“嘶，打断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如果高大公子也能参与进来，这件事就十拿九稳了。”卫淑英在一旁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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