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苏宅账房。
本来趴在桌面安静“熟睡”的女子突然睁开眼,随后立刻弹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窝在椅中大口喘息着,额头的汗珠密密麻麻,落雨一般滴在面前的账本上,等沁了快半页,她才彻底回过魂来。
这是哪……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
苏顷慢慢抬起头,只见北面供桌上的文武二财神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她怔住。
这里怎么与她在人间的账房一模一样。
她不是死了么?
自窗缝溜进来的一束日光照在桌面,苏顷试探地将手放到光下,是温暖的,又使劲拧了把脸,痛意令她倒抽一口气,最后拿起账本翻看,里面正是去年的苏记商行总账。
没死……
难道一切都是噩梦?
可那把突然刺来的刀,剧烈的疼痛,死前的走马灯,以及瞬间凝滞的呼吸,也太过真实了。
她按着胸口,没有痛感。
又将手探进衣领,也没有任何伤口疤痕。
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噩梦吧,难不成是死而复生,她才不信。
苏顷深呼出一口气,放松瘫软下来,仰靠着椅背。
“是梦……太好了。”
梦里是七月初六,冀州花灯节。
她与亲信春芸春桦二人同游花灯夜市,离她数米远的杂耍摊子正表演飞刀,按理讲隔着重重人海,再怎么也扔不到她身上,谁知不知怎的,扔飞刀的人手一滑,飞刀冲苏顷而来,她当即感到一股剧痛,刀尖已然深深扎进她的胸口,血瞬间洇透了衣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断气了。
一旦想起,苏顷就后怕地身子一抖,额角冷汗又往外冒,她心里恐慌,连忙起身去到二位财神像旁边,双臂张开直接一把搂住神像,嘴里不住念叨:“财神保佑,财神保佑。”
财神保佑,只是一场噩梦!
就在这时,帐房的门被打开,春芸跨过门槛,她身着素色裙裾,盘着妇人发髻,柔声道:“老板,去荆山的马车已经备好……老板,你怎么了,可是有事?”
“哦,没事。”苏顷重新站好,重新稳好情绪。
春芸知她但凡说没事,便是发生什么也不肯再说,遂也并不追问。
“那老板,现在启程么?”
苏顷点点头。
*******
今日是四月初五,是她去冀州城外的荆山财神庙拜财神的日子。
日子是她自己定的,每隔三个月的初五,她都会去叩拜财神。毕竟她一个经商之人,财神实乃再生父母。
拜完财神的回程路上,苏顷撩起珠帘。时值春四,帘外一片春光。
桃花艳,杏花娇,草色新新,柳枝随风,许是噩梦太过真实,苏顷轻嗅着草木清香,第一次如此留恋这充盈的生机。
春芸偏过头看她道:“看来老板今日心情很好,喜上眉梢。”
苏顷哈哈一笑,“是啊,天清气朗,没有理由不开心。”
她瞧着马车内镶红宝石雕花镂空的香炉,这是她花大价钱从老师匠那里定制的,从筚路蓝缕到华冠丽服,她走了多年,如此享受,她命不该绝!
春芸捂唇笑道:“极少见老板感慨景色,春芸还以为是来了笔意外之财呢。”
苏顷道:“命乃财也。”
春芸闻言点头,“确实。”
两人都是安静性子,一路再无言。
“哎呦!”
伴随着一声哀叫,马车忽然停下,依着惯性,两人都差点栽地上。
“没事吧,老板。”春芸扶着苏顷。
“没事。”
春芸对外面喊道:“怎么回事。”
车夫为难道:“回姑娘,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个老道。”
“撞的严重么。”
“没有撞上,但他就是不起。”
苏顷闻言抬抬手指,春芸了然,扽开旁边三层红木匣中的一层,里面铺着满满的银锭。
春芸取出三粒,交给车夫,吩咐他给那名道长。
就在苏顷以为此事很快便了结时,谁知老道又是一阵哀嚎。
“哎呦,俺要银子有啥用哩,俺不要银子!”
苏顷气定神闲,对春芸说:“再给他多加五两,今天特殊,我不想把事闹大。”
“是。”
春芸又递给车夫五两银子。
然而外面哀嚎声更大了,“俺说不要就是不要!俺是肚子饿,肚子饿!”
衣服簌簌声,然后是急冲冲的脚步声,最后是干脆的东西落水声。
车夫无措对着车内道:“老板!他,他,他把银子扔了!”
苏顷瞬间睁大了眼,春芸也是一惊。
苏顷一把撩开车帘,探出身去。“人呢。”
“在,在那呢。”见苏顷面若冰霜,车夫是大气不敢出。
苏顷冲着车夫指的方向定睛一瞧,一抹青衣道影白发须眉的老道长在路正中,正沮丧地岔腿坐地,一看就是命很苦的样子。
苏顷心说真是麻烦,她下了马车。
春芸一见苏顷亲自出马,忙跟在后头。、
苏顷走到青衣道长面前,俯视着他,“莫非道长嫌多加的五两也不够,那不如道长出个数,你出多少,我就给多少,决不食言。”
老道听见有人在他头顶说话,眯缝着眼抬起头来,却在看见苏顷的刹那吓得魂不附体。
“你,你,你是死了又活的!”
苏顷一颗心猛地下沉。
她故作淡然,问:“道长此话何意。”
老道长拍拍衣服起身,忽地凑到苏顷面前,苏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你呀,你是不是打小身子骨就不好,隔三岔五就要见点血,不是被这个蹭了,就是被那个剐了。”
苏顷不着痕迹地捂住前日刚被剐出血的手背。
“并没有。”
老道嘿嘿一笑,捋着没几根的长须,“你这娃娃不坦诚,罢了,你若是坦诚也走不到今天,你是阳金,阳气忑重,阳则刚,过刚而易折啊。”
若是以前苏顷定扭头便走,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心虚。
“道长说这些,是想要什么呢。”
老道又嘿嘿一乐,“你这妮儿这辈子,一针一线,一厘一毫都算得分明,可知人生太过公平就非人生,只是梦。”
没等苏顷反应,春芸先行斥道:“你这道士,都说什么虚头八脑的话。”
“春芸。”苏顷叫住她,后深吸一口气,问老道:“道长不如将话说的明白些。”
老道:“可俺饿啦。”
苏顷:“……”
苏顷:“春芸,去给道长拿些吃的,还有喝的。”
没过多会儿,老道一手拿着糕点一手举着陈年酒酿,吃的酒足饭饱,他满意一抹嘴,在苏顷带有期待的眼神中说道:“妮儿放宽心,你就是身上有点子煞气,找个男人冲冲喜就好啦。”
苏顷嘴角抽动,她等了半天就等了个这么个玩意儿?
她笑道:“谢谢道长,后会无期!”
“哎,别走啊!俺还没说完哩!是真的,如果不冲喜,你这段时间就会频繁有血光之灾,妮,三思啊!”
道士对着苏顷的背影大喊,“还有你找那个人,记住,必须柔,柔,柔!世间水至柔!”
苏顷恨不得把耳朵堵住。
回到车上,苏顷阴着脸,春芸知她极少如此,唯二的两次,一是苏顷得知长姐被家暴时,要雇人杀了那王八蛋。二是被死对头薛家少爷截单,少赚了五十两银子时。
以往也不是没有胡言乱语的道士,但苏顷从未搭理过,这次怎么就不同以往呢。
春芸有些想不通,但还是安慰道:“老板,莫听那道士胡说。”
苏顷“嗯”了一声,她明白道理,可烦闷始终去不掉,“先不回宅了,春桦在哪。”
春芸回道:“春桦正在城南看新铺子。”
“走,去找她。”
“哎……”道士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嘬了嘬牙花,颇为无奈地叹气,冲着苏顷走的方向哼唧着:“躲不过咯躲不过,命里有时躲不过咯!”
城南。
赵霁正往铺里搬完最后一箱货物,他虽然力气比寻常人大,体力也更好,可从早不间断地干到晚也吃不消,更何况因为没钱一天只能吃三个粗窝头,根本不够他一大小伙子吃的。
初春不算热,他却早已满身大汗,累瘫在铺前的石阶上,头顶的匾额上写着四个隶书烫金大字——苏记商行。
他撇过头问向一旁同样累瘫的王二,“王大哥,上个月的月钱还没信儿么,从初一改到初三,这都初五了。”
“没呢。”王二同样大汗淋漓,汗巾抹了抹额头,甩甩手上的汗。
赵霁闭眼嘲讽道:“都说苏记商行有信誉,结果到头都是一个样。”
王二拍拍他肩膀,“老实等着吧,会发的。”
赵霁吊着一口气起身。
“不行!上次的商行就拖欠我们月钱,等到最后不仅钱没等着,还把人等跑了,这次我一定要去问问!就算把我打一顿丢出来,这钱我也得要到手!”
“哎!”王二拉住他。“回头我去问,说不定过几天就发了。你别着急,反正到你手也留不住。”
赵霁摇摇头,倔强道:“我留不住是我的事,那管事的姑娘来了,再不问就逮不着人了!”
说罢赵霁甩开王二的手,朝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走去。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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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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