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缓缓展开一半,是幅墨色玄素的山水画。公主把画卷平铺在案桌之上,抬头望向拓跋弘,“陛下这画是送给我,还是送给蘅儿的?”
“既然姑母在此,替阿蘅送给姑母如何?”拓跋弘斜靠在椅子上,脸上显出些许疲倦之色。菱渡连忙端了茶水过来,他喝了一口,又把杯子递了回去。
“还是借陛下个人情,把此画转送给我家姑娘罢。”公主冲封蘅眨眨眼,把画卷了一半,递给菱渡,随即站起来,“想来皇嫂还未歇下,我去仁寿宫。”
“再多留会儿罢。”封蘅连忙开口,挽住公主的衣袖。
拓跋弘睁开眼,“姑母可用膳了?不如一同用膳后再去罢。”
公主望向封蘅,又打趣拓跋弘,“陛下安心在此,我若是一味叨扰,岂非成了不识趣?”
拓跋弘与封蘅一同送公主离开寝宫,望着车驾远了,才转身瞅了她一眼,“回去吧。”
封蘅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甚至身后的宫人都走得比她快些。
菱渡已经备好晚膳,拓跋弘瞅见公主带来的糕点,忽然来了兴致,定要尝尝封蘅母亲的手艺。
其实算不得好吃,与宫里御厨更是相形见绌,封蘅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恐怕下一刻拓跋弘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若是当面说出她母亲的不好来,她决计是不乐意的,恐怕也装不出大度的模样。
拓跋弘倒是胃口很好,一连把每一种都咬了个遍,封蘅试探着问,“陛下觉得好吃?”
“味道是其次,重要的是你母亲的心意,心意珍重,有瑕疵也成了没瑕疵,今日也算沾了你的光。”
糕点的残渣斑驳地落在漆色的案桌之上,她知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察觉出那平静面庞之下的心思和话外之意,“陛下是想起了元皇后?”
拓跋弘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变,他缓缓放下筷子,眼里满是戒备和凌厉,“放肆!”
“臣妾失言。”封蘅吓了一跳,暗暗自责不该提及他的生母,又为他的威势所迫,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良久,他抿了口酒,语气方柔和下来,“朕的母亲只是太后一人,你记住了!”
“是。”封蘅连连应声,他又不满,“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她低头听训,衣袖上的浅色刺绣一针一角都看得仔细。
这扣子似乎有些歪歪斜斜,不知是哪位绣娘糊弄,她想拓跋弘离开后,自己拆了重新缝好,也算有趣。
拓跋弘舀了半碗乳白的鱼汤,喝了几口放下来,站起来绕过屏风坐在床榻之上,闭眼轻哼了几声,封蘅瞧出他的疲惫,忙说:“陛下早些歇着罢。”
菱渡把衣服拿来,封蘅由着岚风卸了衣妆首饰,和拓跋弘着里衣躺在床上。岚风灭了一半的宫灯,封蘅闭眼,寻思拓跋弘恐怕不会离开了,于是放空头脑,逼迫自己快些入睡。
拓跋弘在昏暗中轻声叹了口气。
他的手越过锦被猛地抓住封蘅的手,她一惊,猛地睁开眼,余光瞥见他歪头看着她,面容隐在阴暗里。
她不由得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陛下,何事?”
拓跋弘拉着她的手,自然察觉得出,却不回答她的话,翻过身来一只手覆在她的身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封蘅还不及思索,拓跋弘贴近她,把她拉进怀里。
她的身体因紧张而显得格外僵硬,还有心思来揣测他的意图,感受着拓跋弘宽厚胸膛里传递的温暖,因此锦被滑落也没有察觉温度的变化。
思来想去,只恨岚风没有把宫灯尽数熄灭,拓跋弘此刻对她的怯懦与恐慌一览无遗了。
他的唇轻轻覆上,两人从未如此亲近,封蘅一动都不敢动,拓跋弘忽然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缓缓褪去她的里衣,她终于忍不住,喃喃低问,声音颤抖,“为何?”
他停下来望着她,“怎么了?”
“陛下不会……公主也……”封蘅语无伦次,昏黄的宫灯在不远处变成豆大的颗粒,拓跋弘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朕要对你做什么难不成还要看别人的意思?还要挑良辰吉日不成?”
封蘅垂头丧气,心想他这话原也没错处,垂下眼帘一言不发,拓跋弘却像是被惹怒了一般变得粗暴起来。
她畏惧地闭眼上,鼻子有些发酸。
拓跋弘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忽而感慨,“总觉得你不似先前活泼。”
这是明知故问,封蘅灰头土脸地听他的责备,拓跋弘挡住灯烛,正好把她全部挡在黑暗里,她不但看不清他的脸,连他的心也更加看不懂了。
第二日一早,封蘅醒来时,拓跋弘早已离开,他是个勤勉的帝王,从不会耽误朝政。
岚风问她今日想要穿哪件宫装,封蘅随意指了一件,心烦意乱,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昨夜里未曾问出的话,为何拓跋弘要向韩夫人提起阿姐和崔琬。
她明白有些话不能问出口,就像拓跋弘有无数心思,也从不会告诉她一般,她与他的距离远若做好一个妃子的鸿沟,她太知道如何本分了。
外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她换好宫装收拾妥帖,准备往仁寿宫向太后和博陵公主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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