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绯烟宫与高椒房闲坐半日,封蘅一扫练习手铸金人的疲乏,命菱渡遣回驾辇,沿着河岸绕了远路返回昭宁宫。
回到昭宁宫已然日落西山,暮色愈发阴沉。她刚迈进宫门,就看见络迦带着一群宫婢候在庭院,络迦忙迎了上来,“陛下在里头呢。”
封蘅一人进了寝宫,屏退了外殿的宫人,内殿里头果真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她蹑手蹑脚向着拓跋弘走过去,他听见动静,故意要逗她,捧着一卷佛经假寐。
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随即轻声叹了口气,在案桌对面坐下来,端了茶水来喝。
“前日里我遇见一个人呢。”
拓跋弘微睁开眼。
“你指定想不到。”封蘅故意卖弄起来,缓缓凑到他耳边,步摇差点儿扑到他脸上,“是先冯昭仪。”
她又补充,“母后的姑母,先冯昭仪。”
拓跋弘睁开眼,将佛经放下,坐起来看着她,神色莫测。
封蘅笑着,端起案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就知道陛下没睡!”
“爱妃眼花了,还是撞邪了,那可是几十年前就死了的人。”拓跋弘摸了摸微痒的脸。
封蘅原本只是猜测,见拓跋弘这般反应,心中笃定了七八分,拓跋弘何等机敏之人,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两人相视沉默半晌,拓跋弘才说,“朕说过了,这些事你不必理会。”
封蘅原想重提当年国史之狱,见他如此,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她盈盈笑了,“我只是好奇常敏还活着吗?”
拓跋弘起身就将她抱起来,贴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阿蘅与朕打个赌如何?若你赢了,朕便告知你常敏在何处。”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珠翠半歪,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傲娇地别过脸去,“既然常敏还活着,我还打赌做甚?她在哪儿我可没兴趣!”
拓跋弘瞧着她,“兴许朕说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尸首呢。”
“陛下赌什么?”她惯会见好就收。
“就赌一赌……”拓跋弘临时起意,若有所思,“猜猜高椒房这胎是个公主还是皇子?”
她这才反应过来,拓跋弘才不是与她打赌,不过是借着打赌的由头,透露常敏之事罢了。
可见拓跋弘那些不必理会的话,都是对她的场面话。
这话让封蘅不适,她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脸色瞬间郁郁的,“陛下拿臣妾玩笑也便罢了,不该拿高姐姐与臣妾取笑。”
拓跋弘自觉失言,轻咳了一声,心想若是在福毓宫,韩冬儿定然不会如此不识趣,斗胆驳他的话。
“那你想赌什么?”
封蘅没再说话,颇有恃宠而骄不识好歹的意味,许是崔灵染的话让她不知所措,她好几次想要倾诉出口,却如何也说不出一言半语。
“阿蘅?”拓跋弘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拓跋弘凑到她耳边,“是朕唐突冒昧……”
“既然陛下想赌……”封蘅缓缓说,“就用骰子如何?悬而未决之事,与其从心,不如从天命。”
“天命……”拓跋弘沉吟片刻,“好!就拿骰子!”
络迦带着小宫人取了白玉雕的骰子来,封蘅把玩着,玉质温润,叫她想起少年时撞见家中小厮赌钱,自己死皮赖脸地请他们教她,小厮们哪里敢,她便拿出小姐的架子来威逼他们,高宅大户仆从众多,哪有什么秘密,一来二去传到阿爹耳朵里,不光自己受了责骂,还连累了毫不知情的阿姐和阿娘。
拓跋弘还不知他那昭仪精于此道,回回都是封蘅赢,拓跋弘傻了眼,倒畅快认赌服输,何况他本就无意瞒她,“常敏去守皇陵了。”
封蘅“嗯”了一声,拓跋弘又补充说,“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能脱身已是幸事,可是一个本就该死的人,苟活这么久,那些想杀她的人,只会更欲杀之后快。”
“这么说来,陛下是要保护她的人?”
拓跋弘失笑,“朕如果是要杀她的人呢?”
“那她就该死了。”
“也许,是她对朕还有用呢。”
封蘅没想到拓跋弘如此坦诚,她望向这双深沉不可测的眸眼,话到这个份儿上,拓跋弘的意图再清楚不过,常敏活命与否,不在他这个大魏皇帝,他把选择权交给了仁寿宫太后。
拓跋弘拍了拍她的手背,再没说别的话,起身离开了。
一连几日,封蘅都不得见拓跋弘。夜里,络迦带了两盒糕点来,言陛下尝着好,特意给昭仪送来。
“陛下在哪个宫里?”
“陛下在太和宮呢。”络迦笑嘻嘻地又命小宦取来一对攒金弹花软枕,“陛下闻昭仪近来休息不好,特意命掖庭贺兰司制所造,里头填了今春风干的杏花和兰盈花,南地战事吃紧,陛下虽不得来,心里头记挂着昭仪呢。”
“回禀陛下,谢陛下隆恩。”封蘅瞅着此等私物,想来就算拓跋弘得空也不好主动提及,她犹豫片刻,附耳对岚风说了几句话,叫络迦稍后,岚风取了物件,自然跟他去谢恩。
络迦瞅着岚风捧在帕子里的物件,问她,“什么东西,还要劳烦姑娘走这一趟。”
“别看!昭仪自有昭仪的道理。你近日倒是忙的很,让你跟我去趟承露台的功夫都没有!”
络迦这才知道自己被岚风记恨,才忙央求,“好姑娘,若非脱不开身,我怎敢拂了姑娘的面子。姑娘连陛下都不怕,缘何畏惧承露殿那位小小嫔御?”
岚风想起来那日被侯骨嫔御羞辱的场面,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们这些贵人,看上去风光得体,可惯会欺下媚上,对着陛下太后扮笑脸,议论是非,背地里却使出恶毒法子欺负人,不过新近得宠了些,愈发了不得了,她宫里的太监宫女,个个眼高于顶,非但不把我和菱渡姐姐放在眼里,就连长定宫那位椒房,也处处受她们的气。”
“此事昭仪可知晓了?”
“昭仪亲自往长定宫安抚孟椒房,那位椒房本就孱弱多病,又沉默寡言,被欺负得那里还有妃嫔的体面,却不敢多说侯骨嫔御她们一句不是,更有茂眷椒房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娘娘还未手铸金人成功,得不得上天眷顾还是未知,就开始管魏宫事了。娘娘气恼,又因太后忙于教导小太子,命人将几个报团的嫔妃都迁至西边儿的蕙兰殿,说蕙兰殿大,足够她们整日里说三道四了。”
“难怪这几日侯骨嫔御哭着来太和宫呢。”络迦哈哈一笑,“却不凑巧总有外臣,故叫我挡了回去。”
“这事早晚传到两宫,旁人不怕,唯这位茂眷椒房,自以为得长公主推崇,又因阖族惨死陛下怜她,莫名其妙地跟着侯骨嫔御处处针对昭仪。菱渡姐姐和我担忧,万一她向陛下说些什么,孟椒房又是个忍气吞声打碎牙齿往里吞的,恐怕陛下误会昭仪。”
“姑娘放心吧。”络迦道:“咱们陛下最是厌恶欺凌,无事生非的,依我看还是昭仪心善,此事若真闹大了,传到咱们太后娘娘那里,可不是迁宮这么简单。”
岚风将帕子捧给拓跋弘,拓跋弘打开一看,里头沉甸甸的,是挂在封蘅帐中的一颗葡萄掐丝悬心炉,拓跋弘会意,又问,“她这几日放的什么香?”
“回陛下,不曾放,昭仪说香气有无只在心中,不在外物。”
拓跋弘哈哈一笑,心想她倒是思虑周全,连他问什么都一字一句教给岚风。
他打开那悬心炉闻了闻,还残留着淡淡的梨香,也不挑明,只说,“昭仪有心了,她有了朕给的香枕,朕就差她这一抹梨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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