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让我操办公主的生辰呢。”封蘅盯着床帏,天色渐薄,床帏的织锦也染上了淡蓝色似的,“那日也是韩姐姐的生辰罢,陛下想怎么为韩姐姐操持?”
拓跋弘笑了笑,侧过身来瞧着她,“这就为难了?”
“不过猜不中你的心思,姑母与韩姐姐满意与否倒是其次,我唯恐你挑毛病呢。”
“你倒是坦诚。”拓跋弘往她跟前凑了凑,“往常你不是最爱猜我心里想什么?怎么今天不猜了?”
“陛下心思深厚,九曲回肠的,我既猜不透,反惹得你生气,如今我学得聪明了,你可不能拒绝我的好意。”
拓跋弘听她这样说,琢磨片刻,不再逗她了,“冬儿不过是嘴上不饶人,哪里就真的计较?去年仓促入宫也确实冷淡了她,依朕看,在清凝轩设宴,将前些时日织造司送来的青云纱赏她做几件衣裳,再赏赐些珠宝玉石玩意儿,也就够了,不可夺了姑母的风头,一来显得你知道尊卑,二来也不至于让她觉得冷淡,如何?”
“是是是。”封蘅笑道,“再好不过了,不过单几件衣裳珠宝,到底敷衍,我听闻储珍楼中有一套刻空覆鼎金樽,不如把它送给韩姐姐,她定然高兴!”
拓跋弘听了这话,来了精神,伸出手来捏住她的脸颊。
封蘅一把攥住他的手指,“陛下不会舍不得吧!”
“你倒是算得清楚明白,一句接一句,就等着朕开口呢!前几日中尚书喜得汉宫帛画一事,谁教你的?”
“什么谁?”
“装傻!”
“陛下小气,不过是没用的画罢了,我为陛下得罪了人,陛下还舍不得用这些库房盈积的无用之物收买人心吗?”
拓跋弘想起那老尚书拜谢圣恩的模样,彼时他正在太和宫同几位重臣商讨军情,迷惑地看着花白胡子的侯骨尚书颤巍巍地跪地,说陛下如此隆恩,真是叫他感激涕零,可廉颇老矣,侯骨一族年轻一辈也必当协草衔环,报答帝恩。
待送走了侯骨宥,络迦才将这事告诉他,原来他这昭仪敲打了侯骨嫔御,惹得侯骨家的老夫人入宫向太后讨公道,正巧了那日太后有疾,老夫人对着从仁寿宫出来的封蘅好一顿数落,昭仪受了委屈不说,为了安抚侯骨一族,连他珍藏在书阁最里间的真迹都敢不问自取。
他将奏章扔在桌上,哼了一声,“朕的东西,她倒是用的顺手,拿着朕的东西做人情!”
拓跋长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未手铸金人,皇兄就如此纵容,以后册封为后,悍妇善妒,又当如何?”
慕容白曜笑而不语,拓跋弘瞪了长乐一眼,他这才噤了声,这事原本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又受了委屈,他也乐意随着她的性子,今日话赶话说起来,倒让他又在意起来了。
“你又怎知侯骨家领受了你的好意?”
“若是没有,侯骨尚书应该当即拒收,他既入宫拜谢,自然是领受了。”
拓跋弘见她如此坦然,蓦地气恼了起来,“他当着众臣的面为一卷画对朕感激涕零,莫非往日大魏对他家恩典不值得,如今一幅画就如此了?若周国给了他更合心意的东西,侯骨一族岂非要叛国?”
封蘅心中一震,慌忙从床榻上爬起来,“我……是臣妾思虑不周,自作聪明,可绝无试探讽刺之意……”
“侯骨家门显赫,故而就算你为孟椒房主持公道,她宁肯背刺于你也不敢得罪,可你还是不清不白地处置了侯骨纪悦,你又知道封家得罪不起侯骨家,才会出此下策,对不对?若他领受,早该上帖谢恩,待朕传召,可他未召擅自入宫,就是要告诉朕,告诉你,侯骨家不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就能收买的了,当日那一番表演,不过是在给朕下马威罢了。”
“臣妾知错,臣妾甘愿受罚。”封蘅垂下头去,低声下气地说。
拓跋弘叹了口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就算你不明白,你身边的菱渡,人精一样,也会提醒你。你实在低估了侯骨宥,侯骨纪悦是他花甲之年所得幼女,千宠万爱,你把他宝贝女儿迁居训斥,叫她在宫里没脸,岂是一幅画就能平息的?朕非恼你这等下策之计,跟朕商量一下,就这么难吗?”
“是我不好……”
“朕早就说过,朕会护你周全,护封家周全,在阿蘅心里,朕始终不是能够托付之人吗?”拓跋弘见她一味认错越说越气,“还是你心里想,若是当初嫁给崔琬,就不会有这些糟心事!”
“陛下慎言!”封蘅瞬间变了脸色,抬起头来,“陛下自然无所畏惧,要罚要骂,自然冲我来,与旁人有什么相干?莫非真要我与姐夫有什么,陛下才心满意足?”
“你!”
拓跋弘被她这么一激,才察觉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又气恼她听不出他话里的重点,恼恨地掀开锦被起身,吩咐人为他更衣。
封蘅捂着绞痛的腹部,侧过身躺下来,闭上眼睛,头一阵眩晕。
往日里拓跋弘决计不会耐心向她解释这些,更不会问她的想法。此事说到底是她欠妥,她原是要认错,偏生他喋喋不休,还说她想着崔琬,思及此处,她气恼地拿锦被捂住头,听着拓跋弘气冲冲地离开了。
菱渡来叫她起床,问她陛下怎么会突然发脾气,她不愿说,连带将怒火发泄到菱渡头上,“自做好你的事罢,莫要烦我!”
菱渡自讨了没趣,有些落寞地吩咐宫人们出去,门刚阖上,就听见封蘅低声哭了。
整个上午,因着月信和赌气,封蘅都恹恹的,菱渡恐她积郁,让岚风去绯烟宫请了高椒房来,果不其然,封蘅见高椒房来了,立刻换了个人,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唯恐宫人不周到。
高椒房看出她强颜欢笑,问起缘故,封蘅也不好意思多讲,只说拓跋弘恼了她,小心眼。
高椒房劝她,“妹妹说几句软话也就过去了,否则传扬开来,大典将近,帝后失和,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她偏要嘴硬,“这样也好,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用卑微迎合人,这日子才舒坦呢。”
人一倒霉起来,倒霉的事情就接连不断,她这话刚说完,就被拓跋弘一字不差听了去,拓跋弘犹自懊悔不该将话引到崔琬身上,故午后寻了个由头到昭宁宫来,特意悄声进来,没想到一来就听到如此绝情的话。
他怒极反笑,直接踹翻了内殿的屏风,“好大的骨气!”
高椒房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封蘅怔怔看着他,行礼请罪全都抛之脑后。
“妹妹她说的是气话,陛下莫要……”
拓跋弘冷哼,眼睛直直瞪着封蘅,“今日总算是听到了你的真心话!”
“我……”封蘅刚要解释,就与拓跋弘盛怒的目光相对,拓跋弘随即说,“既然如此,你就在昭宁宫呆着吧,哪儿也不许去,也不必向太后晨昏定省,好生过你的日子!免得朕见了你心烦!”
高椒房追了出去,封蘅隐约听到拓跋弘训斥的声音,大概是若非高椒房有孕就连她一起罚。
封蘅反倒是一下子心情平复了,哭笑不得,就连菱渡进来劝她,她也只说,“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他还不让我手铸金人了不成?”
“陛下这是恼昭仪的话让他失了面子呢。”菱渡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前几日里还说要谨言慎行,不让人揪住尾巴,这下倒好,将陛下得罪个干净,言语伤人,岂知比刀子棍棒疼上百倍!”
“你不知他怎么说我呢!”封蘅反倒委屈了起来,她又不能将拓跋弘的混账话重复一遍,只得吞到肚子里。
拓跋弘将她禁足,她便把拓跋禧接到身边来,成日里心不在焉的,手铸金人时还不小心烫伤了小臂,菱渡给她敷药,疼也一声不吭,一味喃喃自语,“还真是倒霉,可惜被禁足了,否则应该去拜拜佛,去去晦气。”
“小小姐!”菱渡故意力道重了,看着封蘅疼得呲牙咧嘴,“就算陛下有错在先,小小姐也不该得理不饶啊!”
见封蘅不理会,菱渡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药是陛下所赐呢!”
封蘅眉头紧蹙,听了这话,也不顾着菱渡没涂完药,抓起瓷瓶就走了出去。
“昭仪去哪儿?”小宫人苓葵问道。
“太和宫。”封蘅吩咐,“都不许跟来!”
她却是先去了绯烟宫,高椒房看她这满头大汗,又是独自一人,忙让人取了冰果子来。
封蘅瞅着高椒房高高隆起的肚子,“姐姐,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这是?”
“我有个预感,若是我手铸金人失败了,成了阖宫的笑柄,姐姐如何待我?”
高椒房见她一脸严肃,拍拍她的手背,从匣中取出来一张签文,乃是上吉,“这签文的意思,无论何等变故,妹妹皆会得偿所愿。”
高椒房轻轻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以为她是大典将至,压力过大所至。
“他待我好,有时候让我害怕。”封蘅神情落寞,“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最怕他说一些护我周全的话,姐姐,我总是时不时想起李皇后。”
“你不是她。”高椒房感慨,“蘅儿,你得知道,这世上很多事并无公平可言,李皇后只是生不逢时,万幸的是,宫里其他人不会再重复这样的命运。”
就连高椒房也比她乐观。
绯烟宫的车辇停在了太和宫外的巷道,封蘅走进去,侍卫们并不敢拦,络迦见了她惊讶地低声询问,“昭仪怎么来了?”
“陛下在吗?”
络迦命人打开门,“在里头呢。”
“如今你大胆到抗旨了?”拓跋弘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犹自研墨。
“那我走?”封蘅反问了一句,作势就往外殿去。
“回来!”
她转过身,就看到拓跋弘放下了笔,皱着眉看着她。
“怎么,在绯烟宫歇够了?吃饱喝足,才想起来请罪?”
她忙巴巴地凑过去,打量着他勾画了一半的佛像,“法相庄严,威仪丛生,是幅好画。”
“嘴抹蜜了?”
“我倒是想呢。”她伸出手来,将那瓷瓶放到他手里,“多谢你。”
拓跋弘诧异地瞧着她。
封蘅当即反应过来,“不是你?”
“什么?”拓跋弘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味。
“又诓我!”她气鼓鼓地扯开袖子,入眼红肿一片,“陛下消息灵通,知道我去找高姐姐,不知道我烫伤了?”
“你以为这是朕给的?”拓跋弘哭笑不得,“旁的本事没长,这厚脸皮倒是又厚了几分。”
“是啊,否则就该是烫掉一层皮,比这严重多了!”她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脸也不受控制地红了。
拓跋弘笑得前仰后合,待他笑够了,才揽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明日,朕要你陪朕演场戏,内都大官,是时候该换个人了。”
“明日是公主和韩姐姐的……”
“所以才必须是明日。”拓跋弘放开她,抓住她的手坐下来,“药都没涂好就到处乱跑,若是留了疤,叫人见了,还以为朕苛待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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