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急匆匆随封蘅往昭宁宫来,拓跋弘用了早膳喝药后昏昏睡去,后妃们也纷纷在殿外候着。
封蘅犹自感叹昭宁宫头一次如此热闹,紫琪走出来低声说:“太后让夫人告知诸位娘娘各自回宫,莫要在此候着了。”
封蘅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劝说妃嫔们,她们脸上除了忧心便是对她的不满,仿佛拓跋弘有恙全成了她的过错。
待她们离开,岚风小声抱怨,“像夫人欠了她们似的。”
封蘅苦笑,“莫要胡说,这是诸位姐姐挂念着陛下,自己挂念的人,病倒在其他女子的寝宫,再心胸宽广,都不免尖酸刻薄。”
“夫人就不会。”岚风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李夫人圣眷最盛,各宫哪个夫人不眼红,只有夫人心如止水。”
也许,是拓跋弘在我心中的位置未必那么重要。封蘅这样想。
太后一直守在床前,直到拓跋弘醒来。封蘅反而在一旁无所事事,拓跋弘见太后要亲自喂他喝药,便训斥她不懂事。
“是我放心不下。”太后解释,“想来发了汗便好了,让蘅儿侍候你罢,奏折一并送到仁寿宫罢。”
太后离开后,封蘅吩咐岚风倩露把案桌搬到塌前,午膳很清淡,拓跋弘只喝了小半碗肉粥,把碗递给她,她问他还想吃些什么,他摇了头继续躺了下来。
外头的雨声小了些,封蘅来到屋子西侧,把绿纱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微风携带泥土的湿润气息吹进来,头脑顿时清明起来。
拓跋弘低声唤了她一声。她回过神,连忙合上窗子,绕过屏风,顺着床榻边缘坐下来。拓跋弘的手从锦被中伸出来覆在她的手上,指腹轻轻摩挲着,“说会儿话罢。”
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摸摸他的额头,倒不似先前滚烫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不禁有些安慰地笑了,“陛下日后早少喝些酒罢。”
“嗯。”拓跋弘轻声应着,依旧盯着她的脸,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随便问他:“陛下晚膳想吃些什么?我让他们去准备,生着病进食又少,更不好康复了。”
拓跋弘微皱了眉,低咳了一声,“知晓了,说些别的罢。”
封蘅望着他的脸颊,一时间为难起来,她迟疑着:“前几日乐安王妃进宫来,送给臣妾一套西域皮影,陛下若是觉得闷了,臣妾这就让菱渡取来,正巧岚风还跟着学了几出戏,我们两人……”
“朕不过想同你说说话。”拓跋弘轻叹一声,“从前你一向活泼大胆,如今怎么愈发无趣畏缩起来。可还记得有一次家宴,公主让你弹琴助兴,你弹了一首《将军令》?”
“臣妾……忘记了……”封蘅垂下眼帘,她何尝不记得,不过那并不是她要逞才,而是自知琴技不如人,这才想出投机取巧,故意弹一首众人都未曾听过的曲子,这曲子是安陵坊的戚芳姑娘自度而成,她花了好些银钱才求来,因是没多少人听过教坊艳曲,自然不会有人指出她哪里弹错了。
她故作平静,垂下眉眼,“想来从前对陛下多有不敬,当时臣妾无知无畏,还请陛下见谅。”
拓跋弘贴着她的手忽然攥紧,言语间带了怒意,“这话也是姑母教你的?”
“陛下多心。公主未曾教臣妾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告知臣妾要有为君妇之德……”她有些惶惑,连忙解释,话还没说完,拓跋弘猛地坐起来,拽住她的胳膊,“看着朕!你的心里只记得崔琬吧!”
封蘅惊了一惊,恐慌地望着他,看到他深沉的眸子里满是怒火。
他与她对峙着,仿佛定要分出胜负对错。
“陛下,夫人,冯修大人送凉茶来,正在殿外候着呢。”岚风走进来,隔着鸢尾花的屏风说。
“臣妾去看看。”封蘅松了口气,连忙要起身逃离,拓跋弘一把拉住她,她被猛地拽倒在床上,小腿磕在床榻边缘,一阵钻心的疼痛从骨头和皮肉处四散袭来。
拓跋弘沉声冲岚风吩咐:“叫他候着,出去!”
岚风闻言连忙退下,阖上内殿的门。
封蘅挣扎着站起来,手却依旧被他紧紧攥住,“回话!”
她也急了,眼圈泛着红晕,“陛下怎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陛下不知崔琬是臣妾的姐夫?如今如此污蔑,是故意为难臣妾,还是忘不了阿姐?陛下若忘不了阿姐,自可以寻个理由处死崔琬,把姐姐接进宫来!”
拓跋弘缓缓松开手,沉声道:“滚出去!”
封蘅又气又急,手腕一碰便疼得厉害,小腿处的骨头也生疼。
因被拓跋弘的话激着,她忍着委屈向外跑去,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偏西侧窗子的缝隙被猛地吹开,她只得先走过去关上窗子,被凉风一吹,她才恢复了些许理智,暗自懊悔方才失态失仪,就算拓跋弘不管不顾地提及阿姐和崔琬,自己也不该被他激怒冲撞圣颜,何况他病了。
她吸了口气,回到床榻前缓缓跪下,早已失了先前的傲气,“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
拓跋弘恼怒地把锦被狠狠砸在她身上,珠花被顺着带下来,扯得头发生疼。
他很久不说话,忽而冷笑一声,“你的提议甚好,待日后时机成熟,首要之事便是赐死崔琬!”
封蘅攥紧衣袖,依旧低头跪地,再也不敢反驳一句。
这并非拓跋弘第一次提及崔琬,每次他说这样的话都会刺痛她。她不明白,阿姐是妾室所生又如何,公主不愿多和她解释,拓跋弘当初也并未激烈反对他们的婚事,何以如今要如此折磨她?
她没有一定要嫁给他,甚至一再理解他迫于公主和太后纳她为妃。
拓跋弘见她不言语,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朕拿你无可奈何?”
腿又疼又麻,她咬咬牙,抬起头来,“陛下如何处置臣妾,臣妾无话可说,事到如今只望着陛下看在幼年的情分上,莫要再提崔琬罢。”
拓跋弘微眯着眼,半晌喃喃叹息:“你既是这般不情不愿……那时为何还是……”
封蘅苦涩地望着他,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陛下不是一样?从前如何臣妾早已忘了,今日臣妾是陛下的妃嫔,对于无力改变之事,臣妾向来看得开,自怨自艾的话说了没用,只会招人厌烦,臣妾从来都是为当下活着。若陛下一再计较从前,臣妾亦无话可说。”
“好一句无话可说!”拓跋弘声音低沉,怒意更甚,“你计较封萱,朕计较崔琬,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如今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自然最好,不过,你敢肯定就没有丁点意难平?”
“没有。”封蘅冷冷回击,“路都是自己选的,封蘅绝不后悔。臣妾从不奢望陛下勉强,同样,更不希望成为姐姐的替代品。”
“替代?你与封萱,可有相似之处?”拓跋弘蓦地笑了起来,“你且有些自知之明,你与封萱若有五分相像倒好,朕还能多分些恩宠给你,可你与她,除了同一生父,竟无半分相似之处。”
“如此最好。”她抬起头来回敬他,目光明净坦然,却忽然想到这宫里的妃嫔中,与封萱秉性容貌最为相像的,可不就是住在挽香阁的李夫人?
她恍惚想起李夫人那日莫名的伤感,她是已经察觉拓跋弘的爱屋及乌,还是沉浸在帝王无尽的恩宠中偶尔生出的乐极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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