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公主就叫嗣音。”拓跋弘沉吟,抬起头来,“封号……乐嘉……”
“臣妾替公主多谢陛下。”高椒房恭谨道。
“从前只知道昭仪家学渊源,没想到宁宁也熟悉汉典。”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高椒房清瘦单薄的身子,又着一身蓝紫色衣裙,拓跋弘瞧着她,更觉她多了几分霜雪般皓洁的气质。
“公主一出生,柔然就退兵了,陛下每次打胜仗,上天都赐下爱女呢!”茂眷椒房脸上堆了笑。
“妹妹还真是嘴甜。”侯骨纪悦话里带了些讽刺。
“回陛下,公主的乳名是臣妾央求昭仪娘娘所起的。”高椒房语气淡淡的,回头望了一眼封蘅,“昭仪言她不敢自专,要等着陛下回来,可我想她如此照拂我,我的女儿就是她的女儿,一再请求,封昭仪才开了口。”
拓跋弘这才恍然大悟,白白误会了高椒房的绮思,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众人都望向封蘅,封蘅犹不知情地与前来拜见的叱罗月饮酒,菱渡附耳对她说了两句,她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说都是自己自作主张。
拓跋弘干笑了两声,望着她红扑扑的脸,“昭仪醉了。”
“不曾。”封蘅嘴硬。
他就知道她是真喝醉了。
拓跋弘招了招手,络迦伏身上前,他低语道,“给昭仪送去醒酒汤。”
高椒房忙走过去扶住她,丝竹管弦再起,拓跋弘站起身来,对太后说,“时候不早了,儿臣也累了,先行告退,母后尽兴。”
封蘅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与众人行礼目送拓跋弘离开,她又坐回去,与高椒房同饮。
高椒房摸着酒杯冰凉,忙让人换了热的来,封蘅的眼圈也在酒的作用下变得通红,像哭过了似的。
拓跋弘走出长秋宫,见封蘅并未跟来,差了琼霜去瞧,琼霜回禀昭仪正在同高椒房叱罗小夫人共饮,他没说别的话,心里生出一股无可排遣的恼意。
刚进了昭宁宫,入眼就是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延绵的灯海,仿佛整个寝宫都沐浴在花团锦簇的光彩里,熠熠生辉。
拓跋弘站在宫门口,打量着梦幻一般的庭院,冬日的平城枯树厚雪,花灯璀璨,在寂静的夜里平和地绽放着。
他走过去,回廊处高旋的花灯映入眼帘,大约就是岚风提及的取二十四诸天之意的花灯,二十四种不同的花。
拓跋弘一下子将烦躁抛之脑后,挨个欣赏每个花灯,想她经历高椒房难产,又被公主为难,还费了这些心思。
他沉沉叹了口气,他的昭仪,那种时而惶惑时而放肆的不安,有时候同样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封蘅踉踉仓仓出现在廊下。
“陛下……”封蘅微微福身,算是行礼,她素来不擅长应付他,又懊悔自己喝了很多酒,还反应不及他突然提前离席的意思。
“还说没醉。”拓跋弘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也不知她灌了多少。
“真没醉。”她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你不是要放河灯吗?河灯我也准备了呢。”
“这个样子,还放什么河灯!”拓跋弘冲着她身后的菱渡撒气,“如今你们愈发敷衍了,纵着她如此烂饮!”
“奴婢知错。”菱渡与一众宫人匆忙跪地,拓跋弘愈发烦躁,却听封蘅晕乎乎地问他,“陛下喜欢贺兰姑娘吗?”
“昭仪!”菱渡吓坏了,忙低声唤她,也口不择言起来,“小小姐!”
拓跋弘深深瞧了她一眼,菱渡又惊又怕,垂下头去不敢言语,拓跋弘把封蘅抓在怀里,唯恐她当着宫人的面说出更多莫名其妙的话来,便说,“都下去吧,朕不叫你们,莫要打搅朕和昭仪。”
他不由分说地抱起她,推开寝宫的门,进了内室才看见案桌上摆着两朵海棠花枝样的河灯,果真是别出心载,拓跋弘低头望着怀中的人儿,想起小时候他撞见那个肉乎乎的抱着画卷的少女。
他问她怀里是什么。
封蘅把卷轴打开半个手臂长,一副他没见识过的傲慢模样,“这是海棠花哦,听闻南地大片的海棠比桃花还要绚丽,比牡丹还要好看呢。”
他点了点头,问是谁画的。
小姑娘一脸得意,说这是她爹爹给她画的,她太喜欢了,所以带了来把它送给博陵公主。
“既然这么喜欢,为何送给姑母?可见不是真心喜欢吧。”拓跋弘看着她裸露在外冻得苍白的手。
“因为我喜欢公主啊,公主也喜欢我,我最喜欢的画,当然也要送给公主了。”小女孩的眼里露出困惑的慌忙,不理解看上去聪明灵慧的太子为何问她听上去这样愚蠢的问题。
那天,她站在护城河边,虔诚地对着河灯许愿,愿望又长又琐碎,她一直闭眼站着,连上空的烟花都视而不见,仿佛把满腔心事都付诸河灯了。
平城久违解除了宵禁,他也来凑热闹,远远瞅见她放了河灯,悄悄走到她身后,“你许了什么愿望,愿望太多,神明会认为你贪心,一个都不许给你。”
封蘅被吓了一跳,随即不高兴地看着他,低声恼道,“太子殿下,站在别人身后突然说话会吓到人,只有心不诚没礼貌的人才会得不到庇佑呢!”
那时候她是当真一点儿都不怕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拓跋弘受了讽刺不说,隔天他就看到长乐欺负宫女被封蘅骂哭了,封蘅说他是个没出息又蠢又坏还欺软怕硬的坏蛋,丢他父皇的脸,叫拓跋氏先祖蒙羞,她看书上有种夜叉,专门弦月之际抓他这种人,一旦暴露在月光下,就会被诅咒而死了。
长乐还小,也巧了当时凝香亭附近有宫人投井自尽,鬼神之说以隐秘而惊悚的方式笼罩了凝香亭和附近的殿宇,长乐本就害怕,又被封蘅三言两语唬了,好几天不敢出门,睡觉也不灭灯,又哭又闹折腾了数日。
他想,封蘅说的可真没错,还真是蠢出升天。
被姑母捧在手心的那些年,同龄人刚被教导了各种规矩和谨言慎行,她却因这份偏爱成了出入魏宫的孩子里最大胆最肆无忌惮的。
“阿蘅想许什么愿望?”他把她放下来,“朕替你写上。”
“我啊!”封蘅的眼睛朦朦胧胧的,仔细思考了一番,声音也轻飘飘的,“我想……我希望阿娘爹爹阿姐,还有公主,还有两位哥哥,还有太后,还有高姐姐……菱渡……还有……静和,还有禧儿,还有……宫中的姊妹们全都平安喜乐……”
“还有吗?”
封蘅想了想,如数家珍,“还有……还有……嗣音,幼澄,小太子,还有……”
“阿蘅许愿这么多人,神明觉得你太贪心了怎么办?”拓跋弘轻声问她。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封蘅蹲下来,“才不会呢,你不知道,上元那天,我已经许过愿了……”
话及此处,她打了个酒嗝,清醒了不少,眼里满是惊恐,脸颊也通红,“我怎么……说出口……怎么做数……”
拓跋弘无奈地瞧着她,“你想不想知道朕许什么愿?”
“不想。”
“真不想?”
“不想!”她断然回绝。
拓跋弘自讨没趣,默不作声地拿了宣纸,封蘅忙走上前去低头为他研墨,拓跋弘笑着瞧着她,“背过身去,不许看朕写了什么!”
“小气鬼!”封蘅撇撇嘴,将案桌上的一只河灯拿了起来,学着韩冬儿的模样,默默祈祷着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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