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无论秋闱、春闱皆为期三日，往后两天谢拂桐仍在考场上负责一些零散事宜。
春风轻和，吹出莘莘学子的如释重负，吹过礼院小官的下班归家路。
宋霖伸了个懒腰：“我的老天啊，总算结束了。考场上诸多禁忌，可真是要憋死我了，要我说，蹲班房也不过如此了。”
杨玘也累了，今日不再去管口无遮拦的宋霖，想了一想，只道：“快别说这个了，长恕你动身回乡的日子确定了吗？是十八还是十九？行李可打点好了？马车可联系下了？嗯，还有……还有……”
谢拂桐贴心地递上话头：“最好还要翻一翻黄历，择个黄辰吉日出门才好。”
杨玘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宋霖察觉到谢拂桐看热闹不嫌事大，朝谢拂桐投去幽怨的目光。
谢拂桐微微一笑。
宋霖：“哎呀，左不过就那几天走，到时候再定也不迟。好多东西我这几天都还要用呢，哪里有那么早收拾行李，好佩安，你快别唠叨我了。”
杨玘无可奈何。
清明在即，满打满算，还有不到十一日便是“雨纷纷、欲断魂”的日子。此外我朝还有过寒食节的习俗，要是回乡过节还得再提前一日出发。
宋霖是河南府登封人氏，家距东京城不过五六日的车程，我朝以孝治天下，每逢寒食清明她都必回乡祭祖不可。
杨玘则是岳州巴陵人，湘楚一带，去国千余里，路遥难行，可以免去每年清明的舟车劳顿，却也罹患背井思乡之苦。
而原主家在蔡州汝南，虽然同样距离东京城不远，但已经比东京到登封要多出四五日的车程，谢拂桐从记忆片段中识得原主去年清明回家祭过祖，决定今年不再告假回乡，已经去信向原主家人作过说明。
万物复苏的春天却是告别的季节，不止短别，更有长别。
她们三人都是永庆元年一榜的进士，如今三年任满，只待上巳节之前考评结果下来，就要各自赴职、各奔东西。
其实像她们这样从京城小官做起的反而是少数，除却进士及第的三人和进士出身中名列前茅者可以从翰林院清贵做起，大多士人都是从地方做起，从县一级往上攀升。
许是永庆元年京城小官的缺口巨大，铨选院调度不及，这才让这一榜的不少新科进士捡了便宜。
不过她们三人都无家中宗族势力帮扶，也没攀上什么高枝，这东京城是留不下来的，她们都心知肚明。
宋霖很忐忑。
她一会儿长叹：“唉，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到时候这调令发得急不急？我还想同两位姐姐一起过个上巳节呢……”
一会儿揪心：“也不知道会把我发去哪里。天呐，我得好好想想我有没有得罪过铨选院的人。”
杨玘笑道：“只要能得一个中下县知县来当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宋霖叫起来：“佩安！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好像我们吃了亏似的。
“要我说，在东京城里做这芝麻绿豆官还不如去地方上做知县呢，天天受这劳什子气，不像知县，百里之侯，牧守地方……”
我朝在地方上实行三级制行政区划，除了最高一级的路和最末一级的县以外，中间还有州、府、军、监并行。
州县都依户口数划分为宏、望、紧、上、中、中下和下七等规格，其中下县为五百户以下，中下县不满千户，中县千户以上，以此类推，每三年升降一次县等。
这厢说着话，那厢杨玘又想起一事。
杨玘：“敏之，你做东的宴席定下来了吗？是哪一天？订在哪处酒楼？”
一提起这事谢拂桐就一个头两个大。
俗话说得好，金乡邻远胜过银亲眷，宰相回乡尚要拜四邻。“亲故亲故，十亲九顾”，同乡关系重要，轻慢不得，需得好好经营。
杨玘和宋霖早在春闱前就已经宴请过赴京应考的同乡，谢拂桐入幻境的时间晚，等她想起这事已经临近春闱，她担心打扰到人家备考，迟迟不曾下帖作邀。
前几日为了凑出价值九贯钱的银子来已经典当了不少东西，之前打探消息等各项事宜也少不了要铜钱打点，她现在简直就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别说午饭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早饭和晚饭也一并在公署用了，哪里还有余钱去请客？
她想过直接将人请到家里来用饭，但是此话一出，不只杨玘，就连宋霖也表示了强烈反对。
宋霖惊讶：“穷家富客啊敏之。”
谢拂桐：“换种说法，也可以叫打肿脸充胖子。”
杨玘蹙眉：“敏之，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谢拂桐打肿脸充胖子：“没有，绝对没有。”
上次谢拂桐多番推拒，好说歹说，才拒绝了杨玘和宋霖要借钱给她的好意，今天杨玘重提此事，见谢拂桐还是答不上来，当即拉下脸来。
“黄敏之，你可是拿我二人当外人了？”
恰逢临近分岔路口，杨玘从暗袋里摸出一只荷包来，不由分说拉起谢拂桐一只手，重重拍在她手上。
铜钱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杨玘气冲冲地走了，留下谢拂桐和宋霖在原地面面相觑。
宋霖决心要追随好友杨玘的脚步，她表示俺也一样。
但是她摸啊摸，摸不出钱袋，却摸出一小粒碎银子，塞到谢拂桐手里，拍了拍她的肩，给她一个混杂着“你好自为之”和“你知道她就这性子”的表情，提着袍子去追杨玘。
“佩安、佩安！你等等我啊，你走那么快干吗。诶、诶！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有？杨佩安！……”
伴随着宋霖的一大串大呼小叫，谢拂桐心情沉重地走向家门小巷。
她揣着手里刚刚被塞过来的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看来此事宜早不宜迟，她决心今晚便向几位同乡寄去请帖。
*
二月十五。
谢拂桐随李主事前往来远驿送文书，交接协理几项工作。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唐周两朝对外交往频繁，大国风度，气象万千。
我朝亦是不肯落于人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力行开放的外交政策，广开商路。
京中有四大驿馆，为高宗朝所兴建，效仿长安故事。其中接待西凉党项使者下榻处曰来远驿，西域曰怀远，北燕契丹曰班荆、曰都亭。
处理完工作，李主事和谢拂桐正提步欲走，见得一名礼院小吏急急忙忙奔进驿门，手中持着文书牌票。
“李主事、黄令史！是上面刚发下来的急令，命你二人即刻补缺，稍后陪同随侍西凉使团赴宫中晚宴！”
事发突然，谢、李二人皆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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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每一个看书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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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穷家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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