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未熄,窗纸上映出她的剪影。
灼无咎站在昭虞的院门外,夜风卷着落梅擦过他的衣角。
他竟也有踌躇不前的时候。
简直可笑。
灼无咎盯着那道剪影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收回手,转身欲走。
“师兄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昭虞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清凌凌的。
灼无咎脚步一顿,闭了闭眼,再转身时已换上惯常散漫的神色。
他推开门却不跨过门槛,而是倚着门框:“这么晚还不歇息?”
“师兄深夜造访,就为了问这个?”
昭虞也不去迎他,依旧坐在桌案前,窗外树影婆娑,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坐一立,泾渭分明。
灼无咎被噎了一下,胸口那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他反手合上门,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明知故问。”
昭虞将冒着热气的茶推给他:“师兄生气了?”
“呵,”灼无咎冷笑一声,无视那杯茶,两手按在桌上,将她困在案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不过是来提醒师妹,莫要玩火**。”
昭虞不退不让,反而微微仰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灼无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的直起身,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醒。”昭虞回道。
“清醒?”茶被拿起,喝净,茶杯被重重地拍在桌面,“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救他?”
昭虞垂眸,为灼无咎又添了杯茶:“因为他需要我。”
“需要你?”灼无咎气得有些想笑,“这世上需要你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挨个……”
他突然顿住,胸口剧烈起伏,缓了缓才得以继续说下去:“是因为江兰浸。”
昭虞的眼睫颤了颤。
“江兰浸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舍不得杀她,所以找了个替代品。”
“看来师兄今夜是来兴师问罪的。”
灼无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辙。”他声音低了下来,“他和江兰浸一样,都是你带回来的。”
昭虞一顿,佯装不解:“所以?”
“所以你还会心软。”灼无咎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第一次是江兰浸,第二次是这个烬苍,第三次呢?”
他声音发紧:“师尊不会一直纵容你。”
夜风拂过,吹动昭虞垂落的发丝。
她眼底一片平静:“师兄是在教我做事?”
灼无咎和她对视着,月光淌过她的眉目,将那份平日里藏得极好的倦意照得无所遁形。
胸口那股无名火忽地熄了大半,那些备好的劝诫卡在喉咙里 。
他别开眼,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只是担心你。”
“多谢关心,但我自有分寸。”昭虞缓缓抽回手。
“师兄,你越界了。”
这话磨的灼无咎心口钝痛。
情绪像潮水般退去,徒留下阴冷潮湿的一片。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颔首:“随你,只有别后悔便好。”
“我早就没有后悔的资格了。”
满室寂静。
转身离去时,他听见昭虞在身后说:“师兄,晚安。 ”
语气温柔得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
灼无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别太晚睡。”
他越走越慢,终究还是微微侧过了身:“如果这一次你再心软,我来。”说完便像是生怕听到她拒绝,加快步伐离去了。
夜风灌入衣袖,冷得刺骨。
“这次不会了。”她对着空荡荡的回廊小声说,蜡烛被风吹灭,黑暗彻底吞没了她的身影。
.
月影渐斜,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却急。
“谁?”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月光漏进来,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江兰浸赤着脚站在门口,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昭昭。”她声音发颤,像是刚哭过。
江兰浸扑进昭虞怀里时,浑身都在发抖。昭虞下意识接住她:“做噩梦了?”
江兰浸把脸埋在她颈窝,用力点头:“梦见你不要我了。”她抽噎着,语无伦次,“昭昭,你不可以不要我。”
昭虞的手轻轻柔柔的落在她背上,一下下轻轻拍着:“只是梦。”
“不是梦!”江兰浸突然抬头,眼泪如珠滚落:“你要丢下我了,对不对?”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昭虞的衣襟,“你带回来了别人,那个烬苍。”
“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了?就像当年抛弃全村人一样!”
话一出口江兰浸就后悔了。
“江兰浸”
昭虞只是拭去她的泪水,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
“听话。”
多熟悉啊,这句话。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也曾这样对那个少年说过。
江兰浸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松开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
黑暗中,昭虞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她捏了捏手心,又重新将江兰浸拉进怀里。
她的眼泪滚烫,砸在昭虞冰凉的手背上。
昭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江兰浸也是这样赖在她怀里。
一株故乡的兰草,竟沾了她的血,化了形。
江兰浸那时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一遍遍喊“昭昭”。
凌虚子说江兰浸灵智有缺……
“没关系。”
昭虞终是叹了口气,试图用袖子擦净江兰浸脸上的泪:“不会不要你的。”
江兰浸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你骗人。”
“你最近都不来看我了。”
“忙。”昭虞简短地回答,手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
江兰浸紧紧抱住她的腰:“那昭昭今晚陪我睡,像以前一样。”
“多大了。”
“求你了,”江兰浸仰起脸,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已经扬起:“就今晚。”
“……好。”昭虞听见自己说。
江兰浸埋在她怀里絮絮叨叨:“我今天帮沈大夫晒了好多药材,她说我进步很大。”
昭虞安静地听着,指尖抚摸着江兰浸的长发。
“所以你不要喜欢那个新来的好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突兀,昭虞的手停住了。
“我没有。”
江兰浸抬起头,非要在一片晦暗中看清她的眼睛:“他有你的簪子,”江兰浸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都没有。”
说到这里又有些赌气的补了一句:“我讨厌他。”
“傻话。”昭虞敲了敲江兰浸的脑袋:“一些小玩意罢了,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江兰浸这才心满意足:“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他好好相处。”
“他胆子好小,”江兰浸在昭虞肩头蹭了蹭,开始碎碎念念:“我说他身上有你的味道,让他带我去找你。”
“他呆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师姐在寝殿。”
她越说吐字越模糊:“我好高兴啊,师尊说会永远照顾我,灼师兄说会给我买新衣裳,沈大夫说……”
声音戛然而止,江兰浸睡着了。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清得像是亡魂的呜咽。
窗外天色渐白,昭虞想起灼无咎的话。
“第一次是江兰浸,第二次是这个烬苍,那第三次呢?”
白日里,那个少年看她的眼神,同江兰浸如出一辙。
都是这样炽热的,全心全意的,烫的她不得不避让。
怀里的少女呼吸渐渐平稳,昭虞却辗转难眠。
.
床太软了,烬苍睡得并不习惯,翻身摸了摸枕边的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他闭上眼,试图重新入睡。
“砰!”
门被猛的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烬苍惊坐而起,只见灼无咎倚在门框上。
“小师弟。”灼无咎嘴角挂着笑,“该练剑了。”
烬苍慌忙起身,却见窗外天色尚暗。
“怎么?”灼无咎注意到他的神色:“没听说过吗?修行之人要闻鸡起舞。”
烬苍只得匆匆忙忙收拾好。
灼无咎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发间:“簪子呢?”
“忘了” 其实怕练剑时弄丢,可他却不由自主的说了谎。
“忘了?”灼无咎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昭虞给的见面礼,你说忘就忘?”
烬苍低下头,下一刻又被灼无咎推回门里:“簪上。”
烬苍回到房里,从枕下捧出簪子,笨拙地尝试束发,却总有几缕乱七八糟地垂落下来。
“还没好?”
烬苍手忙脚乱地把簪子别好,推门,正对上灼无咎审视的目光。
对方视线在他发间停留了一瞬,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手艺挺别致。”
不等烬苍反应,他直接抽走了那支白玉簪。
烬苍的发丝瞬间散落肩头,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师兄!”烬苍急得伸手去够,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又有些难堪。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抢小孩子的玩意。”灼无咎将簪子在手上把玩了一阵 ,才问道:“束发都不会?”
没等到烬苍点头,他又说:“转过去。”
灼无咎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动作意外地娴熟,三两下就将玉簪稳稳插入。
“好了。”灼无咎退后一步,略微打量。
“多谢师兄。”
灼无咎轻嗤一声,转身就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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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场空无一人,青石地面凝着薄冰,灼无咎随手取下一把木剑扔给烬苍:“握剑。”
院中霜色未消,灼无咎只示范了一遍,就抱剑而立,看着烬苍跌跌撞撞地模仿自己的起手式,手腕发抖,却固执地不肯放下沉重的木剑。
“错了。”
剑鞘突然点在烬苍肘关节,疼得烬苍闷哼一声。
“这里要绷直。”
烬苍咬紧牙关重新摆好姿势,很快又挨了一下。
“太僵。”
“太软。”
“呼吸乱了。”
当朝阳完全跃出山巅时,烬苍的里衣已经湿透,掌心磨出血痕,灼无咎终于喊停。
“暂时先到这。”灼无咎突然说道。他掏出一个瓷瓶扔过去,“涂上,别让昭虞以为我虐待你。”
冰凉的触感瞬间化解了疼痛,是上好的伤药。
两声有些刻意的轻咳传来,昭虞手中提着食盒。
“师兄。”昭虞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烬苍身上时柔和了几分,“可要用些早点。”
灼无咎的表情瞬间松动:“师妹怎么来了?”
“听说你寅时就带人来练剑了。”昭虞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糕点,放在桌上,“怕你们饿着。”
烬苍怔怔地看着她素白的手指拈起一块雪白的糕点,递到自己面前。
“吃吧。”她柔声道。
烬苍刚要接过,灼无咎突然插进来:“师妹,我也要。”
昭虞无奈地看了灼无咎一眼,另取一块递去。
灼无咎却不接,反而就着昭虞的手咬了一口,挑衅般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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