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威海。
度假村的项目正式落地。
陈舟一袭黑色大衣,围着深灰的羊绒围巾,两手空空,站在海岸线的护栏边。
天色阴沉,大雪纷飞,海浪暴烈汹涌,巨大的浪头排山倒海般砸向岸边,激起漫天冰冷的水雾。
游客们惊叫着、嬉笑着举着手机一边录像一边慌忙向后撤退。
一个浪头猛地扑来,冰冷的海水混着雪花砸在陈舟鞋尖前。
“哇!透心凉!”男生的惊呼在旁边响起。
助理唐钰,26岁,正执事业上升的年纪。
刚才躲闪不及,唐钰身上被浪花打湿了一片,他却浑不在意,举着手机笑嘻嘻,在跟他女朋友打视频。
“没事儿!待会儿回酒店换身衣服就行,你不是想看威海吗?我离近点给你拍。”
手机里传出女孩娇嗔的抱怨声,大约是嫌风雪太大,海面黑沉沉的并不好看,催促他快点回去。
唐钰又笑着亲密地低语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一回头,看见自家总裁双手插兜,仍站在原地,凝望着风雪弥漫的海面。
顺着陈舟视线望过去,远处是一艘巨大的复古船只,在风雪与巨浪中归然不动。
当初项目规划时,唐钰就不太明白,为什么陈总坚持要在这里设置一艘永不启航的船。
不过建成之后,反响不错,成了游客们热衷的打卡背景。
冷风一吹,唐钰打了个哆嗦:“陈总,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回酒店了?”
陈舟先没有回答,反而提起:“你女朋友喜欢威海吗?”
唐钰立刻笑起来,大大咧咧地说:“喜欢呀!她可喜欢了,我还打算以后就在这儿给她求婚呢!”
陈舟浅笑:“那可要尽快,别让她等太久,到时候,给你们包份厚礼金。”
唐钰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那…那先谢谢陈总了。”
“对了陈总,您也喜欢这片海吗?”
陈舟看着那片墨蓝翻涌的海域,摇了摇头。
“不好说喜不喜欢,但它对我来说,很特别。”
唐钰似懂非懂,也没再多问。
“行了,你先回去换衣服,别着凉。”陈舟收回目光,“我在这儿再站一会儿。”
“哎,好嘞陈总!”唐钰如蒙大赦,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海岸边渐渐安静下来。
陈舟站在原地,脚下积雪已经很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远处的沙滩,就是当年江海抱着吉他唱歌的地方,他忽然有些遗憾,没能在那年夏天,和那个人一起,脱了鞋踩在温暖松软的沙子上。
陈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的一个视频。
视频里,江海坐在夕阳里,面对大海,弹唱《江海与舟》,周围坐着零星的游客。
这个手机里塞满了各种工作文件和资料,运行缓慢,他清理过很多次,唯独这个视频,始终留着。
代替江海陪伴他度过了两年。
他看着视频里的人,又抬眼看看如今空无一人的沙滩,忽然懂了什么叫“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旁边站着个正在打卡拍照的女孩,听到他手机循环播放的歌,好奇地凑过来打招呼:“哈喽!你也是打火机乐队的粉丝吗?”
陈舟的目光从视频上抬起,看向女孩,点了一下头。
女孩立刻兴奋起来:“我也是他们的粉丝!今年在北京实习找工作,压力大,听了他们的歌,忽然对那座讨厌的城市有了一丝留恋的感觉。”
陈舟微微一怔。
想起自己被赶出出租屋的那晚,他也曾觉得北京一点也不好。
可是下一刻,他就遇见了江海,找到了眷恋那座城市的理由。
女孩注意到他手机里的视频,惊讶道:“欸?这不是主唱江海吗?这是哪一年的路演呀?我在网上都没刷到过。”
这个时期的江海,默默无闻,只有陈舟见过。
可却弄丢了。
陈舟问那个女孩:“要我发你一份吗?”
“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谢谢谢谢!”
两人加了好友,陈舟将视频传输过去。
女孩抱着手机兴奋地说:“听说他们马上就要开巡回演唱会了,第一站就是北京,我好激动啊!要不要一起抢票去看?”
……
北京,老旧居民楼下。
摩托车熄火停下,江海长腿一撑,摘下头盔,接起一直在响的电话。
那头的经纪人大喊:“哎哟我的海哥!不是我说你,咱马上就得登台开演唱会了,酒店套房不舒服吗?你偏要跑回你那个……那个什么老出租屋去住?”
江海握着手机一笑:“没办法,人老了,喜欢故地重游。”
挂了电话,房东阿姨刚好下来接他。
江海背着吉他,头发又留长了,扎了个小揪揪。
“上个月你打电话给我,我就把这屋子给你留好了,没租给别人,你放心。”
“谢谢你啊,阿姨。”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住我这儿,那是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江海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房东阿姨压低声音凑过去:“哎,我那个女儿可喜欢你们了,可惜她出去上学了,待会儿你得给阿姨签个名啊,阿姨给你免水电费!”
“哟,我这签名这么值钱呀?”
两人说笑着,房东阿姨帮他打开了房门,把钥匙递给他。
江海关上门,放下吉他,解下围巾,脱掉外套。
房间里的一切,还和十多年前一样破旧、简单。
天花板和旧床栏杆之间,依旧挂着那张巨大的蜘蛛网。
他走过去,饶有兴致地低头看。
一只蜘蛛正趴在网中央,似乎刚刚饱餐了一顿,一动不动。
江海伸出手指,碰了一下蛛丝,蜘蛛立刻逃窜开。
……
“你别打呀,这可是我们第三个室友。”
23岁的江海拍了下陈舟手背,陈舟嘟囔一句,最终放过了蜘蛛。
“你还真别说,这网织的真好看,又大又密,一旦掉进去了,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陈舟从身后抱住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等着,我也给你织一张天罗地网,让你跑都跑不出去。”
36岁的江海看着空荡荡的蛛网,轻轻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清理它。
“哎呀!谁家的电瓶车着火了!快来人把它拖走啊!”
楼下传来喊叫。
江海眉头一皱,转身出了门。
楼道里已经弥漫开一股焦糊味,一辆老旧电瓶车正噼里啪啦地冒着火光和黑烟。
男人脱下西装,扑打着火苗,给旁边阿姨心疼得直叫唤:“啊哟,你这个西装蛮贵噢。”
江海愣在楼梯口。
火势很快被扑灭,那人也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他直起身,抬起头。
两人隔着尚未散尽的青烟,对视着。
眉宇间带着36岁应有的成熟痕迹,藏着23岁时的惊愕。
车主慌慌张张地跑来挪车、道歉。
江海和陈舟退到楼下的那个小铁门边。
……
“怎么突然来这儿了?”江海先开了口。
陈舟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烬,回答他:“听说这一片马上就要拆了,趁着还没拆,抓紧时间再来看看。”
他看向江海,“你呢?”
“马上要筹备北京的演唱会,没地儿落脚,在这儿暂住一个月。”江海笑了笑。
陈舟也笑了:“你都火遍大江南北了,放着豪华酒店不住,怎么跑来这儿受罪?”
江海低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开车来的?”
“嗯,车停村子口了,开不进来。”
“还是那辆宾利?开得顺手吗?”
没想到,陈舟摇了摇头:“不是那辆了,我卖了。”
江海挑眉调侃:“哦?又提新车了?这次是什么更厉害的?”
“重新买了辆奥迪。”陈舟打断他,转头看向他。
江海怔了一下:“……奥迪?不符合你陈总现在的身份吧?不怕拉低档次?”
陈舟目光深沉,嘴角却噙着一点极淡的笑意。
“下班晚,回去的路很黑。”
“奥迪车灯亮。”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过了几秒,忽然一起笑出声。
笑声里夹杂着太多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感慨,有酸楚,也有一种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触及真实的释然。
笑过之后,陈舟才又问:“演唱会具体什么时候?我去瞻仰一下风采。”
江海笑着应道:“行啊,看在我跟陈总您故交的份上,肯定给您安排个好座位。”
陈舟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气氛又微妙地沉默下来。
陈舟动了动,准备离开:“那我先回去了。”
江海站在原地,“嗯”了一声。
陈舟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江海的声音,不高,但穿透了北京深寒的冬夜:
“陈总。”
陈舟脚步停住,回头。
江海抱着胳膊,慵懒地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回去路黑,难走,今晚要不要委屈一下,留下?”
陈舟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几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
他忽然开口:“我没吃饭。”
江海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像是早就料到,他挥了挥手,作出告别状:“那行吧,路上……”
“我的意思是,我去旁边小卖部,买把挂面,再买两瓶老干妈。”陈舟转过身来。
一对刚下班的热恋小情侣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卿卿我我地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行而过。
江海抬手一挥:
“行呗。”
“再买两个鸡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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