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留余地的羞辱实属让人难堪，偏偏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仿佛只不过随口一问。
若是上一世的她听见这话，大概会气到发抖。
可当下，姜莳月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大人不愿，我自不会强求，今日的话，大人请忘掉吧！”
她说完，欲要转身离开，可目光突的转移到了裴筠手中紧紧攥着的玉佩上。
那是一个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虽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有些斑驳，但仍能看出其雕工精美，质地细腻。
裴筠心里微动，将那玉佩捏得更加用力。
“大人今日是想修这玉佩？”
姜莳月神色坦然问道，没有因为刚才的谈话而感到尴尬或者扭捏。
裴筠沉默了片刻也不再遮掩，直接承认：“是，这块玉……对我很重要。”
手掌摊开，映出的玉佩形状圆润，表面还泛着莹润的光泽。
唯一可惜的是，玉佩中间的‘裴’字被分割成了两半。
他自小失去双亲，寄人篱下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这块玉是娘亲留给他唯一念想，也是他支撑至今唯一的信念。
姜莳月虽不知这些，但也能感觉得出来，这块玉佩于眼前之人而言非同寻常。
“若是大人信得过我，不如我来帮大人修好吧，从前王府中的玉器大都是我来修的。”
她笑了起来，眉目弯弯犹似新月。
裴筠愣住了。
只知这姜姑娘擅长琴棋书画，诗书子集，竟不知她还会有这门手艺？
姜莳月自知是从未学过修葺的技艺，这么说的目的也纯粹是想让裴筠欠她个人情，日后好相处一点儿。
本就抱着试探的心理，却没想到下一秒，那枚玉佩……
被裴筠递了过来。
上一秒还拒绝了她的提议，现在又肯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她。
这反复无常的态度，让姜莳月十分费解。
她抬头朝裴筠望去，却撞进一双清澈深邃的眸子里。
“信得过。”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却令姜莳月心底微颤。
这样的信任，对她来说有点错不急防，以至于一时失神不敢应声。
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唇角的弧度渐深。
伸手拿过那枚玉佩，纤长的指尖触及那温润细致的纹路，像是有股暖流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
“那等我修葺好，再亲自给送还给大人。”
说罢，她站起身，朝裴筠微微颔首作礼后转身离开。
直到走远了，她脸上挂着的浅笑终于收敛下去。
回到府邸，姜莳月就立刻差人找了府内最好的修葺师过来。
濂湘很是不解，明明小姐是不会的，却把活独自揽了过来，甚至于不惜在府内闹出不小的动静，行为实在奇怪。
燕北辰和盛淮安回来时，就看见姜莳月的屋门前站了一堆人，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偶尔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讨论。
“这身体刚好些，又是想折腾什么？”
盛淮安皱眉，眼神落在燕北辰身上，后者也同样蹙起眉头。
两人抬步走近了些，就听到姜莳月的声音响起：“这玉佩若是谁能修的好，我屋内的这些首饰现银便都赏你们了。”
下面的人听闻大喜，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姜莳月屋里的首饰不是燕北辰给的，就是盛淮安送的，虽没有价值连城，但也都极为名贵，是他们这些下人碰都未碰过的东西，自然欣喜。
不过，她往日里舍不得的这些东西，今日倒是破天荒的肯拿出来赏给人。
盛淮安挑了挑眉头，与燕北辰对视了一眼后大步跨上台阶去，然后抱起胳膊用审视的目光望着姜莳月，燕北辰紧随其后。
“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怎么突然间这般阔绰起来？”盛淮安直接问道。
看到燕北辰的台下人霎时闭上了本来在议论的嘴巴，听了盛二爷的话也带有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姜莳月。
这姜姑娘从前确不是什么大方的性子，如今竟只为修好这玉佩肯下血本，难免让人生疑。
姜莳月被突然出现的二人一惊，下意识的把手中的玉佩往身后藏了藏，面带尴尬笑容。
“我的玉佩碎了，想找人帮忙修葺一下。”
姜莳月轻言细语说着，目光却是飘忽不定地躲闪着。
盛淮安皱着眉头，显然很是怀疑姜莳月的这番解释：“碎掉了我再送你一块更好的便是，什么样的玉佩让你这般宝贝，拿出来让我也瞧一瞧。”
他可不信什么修补的借口。
燕北辰的目光轻轻向姜莳月的身后扫了一眼，遂收回了目光，静观其变。
姜莳月面对盛淮安的质问，心底琢磨着如何解释。
本来帮裴筠修补玉佩这事不想让师傅和师兄知道的，和宫里的人接触颇多总是不好，她知道燕北辰从前就不喜她这样。
况且她也不希望师傅误会于她。
她还没来得及思量该如何解释给盛淮安，那边盛淮安已经伸出了手：“快将那玉佩拿出来看看！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般小气了……”
话了，盛淮安见她半天没动作，干脆伸手抢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直到看到将两块碎掉的玉佩拼凑出‘裴’字时，面色才微变。
盛淮安看向燕北辰。
燕北辰接过玉佩，只是看了两眼便又交还到了姜莳月的手上。
不等燕北辰说什么，她赶忙解释：“是今日在街上偶然碰上了裴大人要修补这枚玉佩，被人为难，想到那日裴大人相救之恩，我才帮大人解了围，厚颜提了修补玉佩的请求，只是想还恩而已。”
“恩是要还的，待你修葺好后，我同你一起亲自登门致谢。”
燕北辰淡漠的语调传到耳朵里，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嗯……”
姜莳月点头应承，见燕北辰面无表情，当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反过来细想，这种小恩，她自己还了便罢了，燕北辰怎么说官权都比裴筠要大，也实在无需陪她走这一趟。
燕北辰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转身便走了。
看着盛淮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姜莳月轻蹙眉尖，对着他拱了拱鼻子，使了个鄙视的眼神儿。
盛淮安看见后，勾唇轻笑出声道：“师妹啊，明明是你一直将玉佩藏在身后，我才抢的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大大方方拿出来给我和师傅瞧瞧又何妨呢。”
听言，姜莳月满脸黑线。
他继续道：“莫不是你心虚？”
心虚？
她行得正，坐得直，有何可心虚？！
姜莳月看着笑的不怀好意的盛淮安轻哼一声，然后傲娇地别过脑袋去不再看他，对着底下众人道：“还请师傅们细致一些，事成后，答应你们的必不会少。”
身后的濂湘接过姜莳月手中的玉佩递给了修补师傅们，然后便将他们迎回了后院。
姜莳月解决了此事想回屋之时却被盛淮安又拦了路。
他就好奇的不得了，除了师傅，他这个小师妹还未见过对哪个男人如此上心，连他也没有那样的待遇啊！
姜莳月狐疑的目光落在盛淮安的脸上，“干嘛？”
盛淮安则是靠着门框双臂环胸挑眉问道：“你是不是情窦初开了呀，我听闻裴大人可是玉树临风、俊逸非凡，京城里的小姑娘可喜欢的不得了，你这不会是要借着报恩，想要以身相许吧？”
姜莳月听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抬起手装作要打人的模样。
盛淮安本想躲开，却发现她的指尖只点在自己的额头前面一寸的地方，顿时松了口气，还没开口说话便又感觉到她的食指触碰到了他的眉心。
她的力度不大，手指纤长且柔软，划动间带起微痒的触感。
“盛师兄，我与裴大人清清白白，反倒是你，是不是春心预燃了？”
她说完，用手肘推搡着盛淮安，直接跳进了屋里关上了屋门。
盛淮安愣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半响也未反应过来。
他自小跟着燕北辰习武，学识浅薄，字嘛，倒是认得，也看过几本书，只不过跟师妹这种从小泡在诗书罐子里面长起来的比差远了。
只是这春心欲燃一词，他倒还从未听过，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理解的那个意思。
盛淮安皱着眉，想要去问问师傅，转身往外走时，与正好回来的濂湘撞了个满怀。
“盛二爷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濂湘见盛淮安这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要是往日，这个人势必要跟她怼上一怼的。
可现在，他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濂湘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盛淮安没答话，而是绕到她的身侧，附在她的耳畔问到：“你听没听过‘春心欲燃’这个词啊？”
他的声音很轻柔，隐约夹杂了几分期待。
濂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顿时脸颊绯红一片，连脖颈都透出粉色的光晕，她直直的瞪着盛淮安，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甚至是有些嫌弃。
她伸手推开了盛淮安，害羞的直接闯进了屋内，临近关门之时才听到了一句低声骂道：“流氓！”
盛淮安摸着脑袋，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无辜，但是又找不到什么话辩驳。
又是一声摔门声传来，他站在院中叹息了一声。
“女人心，海底针啊。”
*
已是余月，眼看姜莳月的身子好了大半，又没出两三日，宫里便来了传召。
而燕北辰实在放心不下，便向萧衍求了个旨意，让姜莳月可以带着侍女一同入宫，对其也好有个照应。
濂湘虽也不是第一次入宫了，但是自从上回经历了下毒一事，再加上姜莳月因为得罪宫里的人而受的这些罪，不难从她的脸上看出对这座皇宫的恐惧和排斥。
其实姜莳月也不想把她带入这个火坑，可濂湘放心不下她硬要跟来。
这般情深，让她觉得越发亏欠。
进了昭华殿，姜莳月抬眼便看到了燕北辰也立在殿中。
迎着光，那背影显得愈发高挺修长。
只见他微侧过身子，看见姜莳月的那刻，原本紧绷的神色瞬间柔软下来。
姜莳月与身后的濂湘朝着上座的萧衍和沈云姝行了礼：“臣女/奴婢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沈云姝淡然地点头。
反倒是萧衍，看向姜莳月时，目光明亮且灼热。
这时，萧衍才道：“平身吧！”
语气平缓轻和，听起来如沐春风。
这样的声音，令姜莳月放松了许多。
想来，今日的萧衍应该心情还算不错。
二人站直身体，沈云姝才起身走下台阶，上前握住了姜莳月冰凉的手。
她低垂着眸子看着沈云姝的动作，眉梢一颤。
“听闻姑娘被贵妃为难，吃了不少苦，现下身子可好全了？”
沈云姝的话听着很真诚，不过姜莳月还是下意识的往旁边移了移，避开了她拉着自己的手。
“回皇后娘娘，多谢娘娘关怀，臣女的身子已无碍了！”
沈云姝微笑颔首，然后面带歉意之色说道：“贵妃是有些小性子，本宫与陛下已经说过她了，若是她有哪儿做的不好的地方，以后你便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做主。”
姜莳月微微一笑，恭敬的低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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