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肃肃——窸窸窣窣。
泛着幽蓝色荧光的杆状白蘑菇缓慢地上下浮动,洞窟周围弥漫开阴冷气息。
他对这里习以为常。
申侑也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缓地拨开蜗牛一样的海菌幼体,略微弯下腰,迈出一只脚踩进狭长的甬道。
海腥味扑鼻,对他来讲反而是某种令他感到放松的香气。
这次受伤很重,第一背鳍齐根斩断,仅存的第二背鳍也受到撕裂伤,疼痛麻痹了他的感知,在整个脊背蔓延。
倘若他是未能拟态的劣化白鲨,这趟恐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尽管疗愈点为他治好大部分损伤,失去的背鳍却不可能重新长出来。
——他被勒令退休了。
熟识的同僚里有一个二代,私产中有一处祖传的旺铺无鱼管理,申侑也接管了过来。
本以为潜梭艇里的自动导航会将他带到地方,不料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多里的时候,水路直接到头了。
身边弹扣的解锁声响起。舱门自动开启,潜梭艇空载返航。
粗糙硌鱼的沥青路仿佛没有尽头。
申侑也一条水生特战种拖着尾巴折腾三个小时,转头发现自己身在陆兽最高学院对门。
——颇有一种死里逃生又回死里的美感。
水生和陆生的关系间接地不好。
结梁子的本是浅湾派和植物派,奈何陆生肉食内部渗透的植物派高层偏多,导致其大部分决策也都偏向支持植物派。
久而久之,他所在的深海派也受到了仇视影响辐射,双方关系彻底僵了。
乃至现在,陆兽最高学院大抵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一条深海派黄金大白鲨在院对门设立海鲜餐厅的情况。
学生亦如此。
口味新奇独特,餐品闻所未闻,用材出乎意料,上桌摆盘别致,整体感觉像在吃外国菜。
——来自许多陆兽发誓不会再吃却频频真香的评价。
陆生与水生近年来小摩擦不断,各方都耗资巨大。
今年最高学院一口气扩招了五千,院门口兽来兽往,brunch店生意兴隆,他本不可能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只老鼠,奈何对方凑到他面前来。
申侑也似笑非笑。
再不问候一下就不礼貌了,是不是?
对方的表现很局促,从声音就能轻易听出来。
他很遗憾自己因为奇异畸变导致的脸盲而没办法亲眼目睹。
现在他看每个兽,大多时候都是电线杆子的形状。脖子以下毫无疑问清一色拳握粗细的铁杆子,脖子以上则是三角形警示牌,每个兽都一样。
唯独这老鼠,在青黑色的一众电线杆子里这家伙居然是深棕色,脑袋顶的牌子是显眼的纯白。
他眼皮一跳,焊在嘴角上经年不变的营业微笑差点融化。
深海派很难一开始就在思想压强所致的奇异畸变中看见白色。
——这往往意味着他们离沉底不远了。
奇异畸变是每个水生都有可能经历的噩梦。
他们脱离鱼苗状态之后就开始承担思想压强,一旦过载,就会出现不同症状的奇异畸变。
浅湾派还好,栖息地的压强都不会太高;深海派则不同,天赋战力越强的畸变的可能性就更大。
他失去了第一背鳍——身体重要的一部分——思想压强仅在四小时后就过载。
如今他看见面前白色警示牌更是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恐怕离沉底不远了,心态竟然诡异的放松下来,就好像个听到检查结果的绝症患者:出结果之前惴惴不安,一锤定音之后却反而如释重负。
反正我都要回归自然了。
“小同学,今天这顿就算我请你。”他说。
“啊……”电线牌子半天啊不出下句话,牌面还突然变红了一下,申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奇异畸变加重导致的颜色变化。
站在店门口笑眯眯送走大电线杆子和小电线杆子过后,不到三天,他就听到有投机倒把转卖自家店里免费食品的传闻。
一周后,他直接逮到小老鼠现行。
再次见到自己的死亡警示牌,申侑也反而产生了新的想法:
倒不如……把这个倒计时留在自己身边?
——就像是绝症患者拿到个沙漏,一天天慢慢数还有多久可活一样。
他倒没这么悲观,只是觉得能在奇异畸变里找点乐子,也算有趣罢了。
结果开工的第一天这老鼠就迟到。听电话里的声音,他估计还没起床。
申侑也久违感觉到一丝生气。
这种情绪对他来讲相当罕见。
毕竟惹他生气只有兽头落地这一种可能性,而他在退休之后,似乎不得不开始尝试和平处理此类事件。
“你再这样放东西,摔坏的只会增加你的债务和工作量。”
他忍住捏碎面前小老鼠软骨一样脆弱的肩膀的念头,沉声。
谁曾想这小老鼠居然还敢跟他顶嘴?说自己“多拿一点怎么了”。
贪婪的陆兽,脸皮真厚。申侑也思考了一瞬捏断眼前的警示牌并在这里继续开业的可能性。
但太低。
他只好试着修养脾气,还告诉了陆兽自己的真名。
——反正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姓氏在水生种群里意味着什么。
结果如他所料,陆兽在知道名字过后就顿失了兴趣,此后一直“大叔~大叔——”懒散地叫。
不知者无畏,说的就这种小老鼠吧。
申侑也缓缓露出一排鲨鱼牙。
两天后,小老鼠向他提出午高峰休班的申请,理由是家中幼弟无兽看护,小老鼠不放心。
申侑也姿态散漫地半身倚靠在大理石台边,单手支着侧脸,下眉轻挑,嘴角扬起弧度。
——他直接把小老鼠一家都端到自己店里了。
申侑也双手抱胸,俯瞰他的生命倒计时,在心底嘲笑面前矮自己半个头的流浪汉死神。
小老鼠次日就把幼弟带到店里来了。
小电线杆子跟大电线杆子细看竟然有明显的不一样,全身锈迹斑驳,警示牌也有脱漆的迹象。
他不懂奇异畸化状态下的视物该如何理解,只看作是小老鼠幼弟的身体可能不大好,需要静养。
于是小电线杆子被安排进员工休息间去写作业。
生锈的警示牌诡异地拧巴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幼弟就在这里的缘故,小老鼠听上去似乎安心了许多,不再终日里提心吊胆着沉默寡言,甚至在空歇里试图跟他搭话,寻找共同话题。
呵,不知死活。放在他还没有退休的那会儿,这样的小角色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也是一样,申侑也当然没有顺着老鼠的意的必要,每次都是简短地敷衍了事拉倒。
小老鼠有些失落地垂下电线。
于是他被绊倒了。
前胸摔到瓷砖上的那几秒钟里,陌生的失重感和眩晕感一齐袭来,申侑也短暂地空白了。
好像他原本好好的在海里游着,突然就被网给捞起来了——还是反方向摔到地上的那种。
就连奇异畸化都给他摔短路了,申侑也竟然看见一条尾巴。
深棕的蓬松茸毛,尖端一簇黑,小臂粗长,油亮均匀。
对陆兽来说,可能相当具备吸引力;可对他来讲,却好似二十个海胆聚一块,没有任何美感。
他脚下发力,正欲起身,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痛呼。
最后他起来了,小老鼠倒下了。
……
小老鼠请了工伤假。
半天后,小老鼠又出现在他面前,因为小电线杆子过于喜欢他。
若这陆兽去当收割者,只怕水生早就称王称霸了。
申侑也翘起嘴角,戏谑笑笑:“别这么沮丧,小同学。要不要去抓鱼?”正好食材即将耗尽。
“抓……抓鱼?”白色牌子后仰。
“不然你以为冰柜里的食材都是怎么来的?”申侑也耸耸肩。
“我以为是大叔你去市场进的货,谁会真的去一条条抓啊……!”不用看也知道小老鼠肯定十分崩溃。
“也就游一趟泳的事,瞧你说得。”跟陆兽就进不得水了一样。
他难以想象陆兽这么娇贵是怎么在水生的对战里存活的。
每回下水都得在背上装仿生鳍,却经不住他折腾,用一次就得丢一次,他还没说什么呢。
潮起潮落。
海浪拍打沙岸,咸风吹拂。两串脚印在浅滩的最边缘停下。
小老鼠吱吱乱叫的嘴就没停过。
“大叔,你确定这个‘游一趟泳’不是让我进一趟深海、再来回被涮一万米吗——吗吗吗吗啊啊啊啊——!!救命啊有兽蓄意谋害白鼬啦!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小老鼠被他提起后领,接着以踹屁股的方式踹下了水去。
扑通——!
终于安静了。
他得以融入自然,光脚踩在浅滩的涨潮线上,席地而坐,小腿被冰凉的海水抚得四体通泰,让他平躺下来接受这场自然的水疗,惬意得差点把大鱼尾巴放出来的时候,越漂越远的呼救和呛水声把他注意力回拉进现实。
哦糟,踹部下踹习惯,忘记陆兽不能直接下水了。
腹部收力,申侑也从沙滩上起来,摘下墨镜。
小老鼠扑棱着浪花:“沃每而泥(我没惹你)!!咕噜噜噜……”
啧,进化这么失败的陆兽,怎么还没灭绝啊。
申侑也撇撇嘴,慢悠悠找来一个超级加长版·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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