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来时在岸边停了辆大船,又抬了几十个箱子进城,对于渝州这个自给自足与外界交流不多的小城来说,可谓是大事了。
更何况,谢临面容俊朗,身姿如松,衣着简单却贵气逼人,与这破旧的渝州城格格不入。
见人进了林娘子小院,都知晓是谢家来履行婚约了。
林娘子今日好好扬眉吐气了一番,端着瓜子在院门口游荡,见到往日拿这事嘲讽过梁景的人便逮着不放,只一个劲重复道,“谢家公子今日可是来求娶我们家婠婠的,明日婠婠就要进京城当贵夫人了。”
彼时,谢临就坐在院子里,梁景在一旁给他倒了杯茶水。这茶还是去年谢家送来的,保存得不太专业,有些尘味了。
渝州城小,大家彼此都很熟悉,一点小事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因此,流言蜚语对于这儿的女子来说,杀伤力很大,平日里梁景没少因谢家迟迟不来人被人奚落。
不过梁景自幼同父母学武,梁父梁母去世后,梁景也没放弃,每日辰起都会打一套拳。因此,旁人大多只逞些口舌之快,倒是不敢更过分。
见此时众人都来看热闹,梁景倒是没什么扬眉吐气的感觉,还不如给她500两银子来得痛快。但看林娘子开心,便也就任她去了。
可不知是谁开口来了句,“林娘子,你确定这来的是谢家公子,不是旁的王公子、李公子?我看呐,莫不是这梁姑娘眼看年龄大了等不及了,另择他人了吧。”
酸溜溜的,梁景一听就知是隔壁粮铺的,眼热自家铺子生意好很久了,平日里没少挑事。
谢临放下手中茶盏,推开了院门,一旁的谢二允紧随其后。
谢临对围在四周的人行了个揖礼,朗声道,“谢某远赴渝州迎聘未婚妻绾绾,若有叨扰之处,万望诸位见谅。”声音不急不缓,掷地有声,听着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话音刚落,谢二允便立即打开了手中的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子分发给大家,叫各位都沾沾喜气。
得了好处,众人便都祝福二人,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这谢公子家世显贵,为人却端方温润又大方,叫人打心底佩服。
只一人脸色不好,他没分到那碎银子!早知刚才那话就悄悄讲了,这下到手的钱没了。
谢临回了院子,见梁景局促得双手无处安放,甚至害羞低下了头,估计是听到自己为维护她唤了她小名,谢临理解,这般年纪的少女面皮薄。
少女的秀发随晚风而动,谢临瞧着,一时不知是头发在动,还是自己心在动。
可惜梁景此时并未关注谢临的这些心思,她有些愤愤不平,怎地别人来看自己热闹还能得钱?她怎么没遇到过这等好事?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院落里的风吹得人发冷。林娘子过来让两人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离别前夕,梁景心里越发舍不得林娘子,便像个小孩似的非要抱着她睡觉。林娘子嫌弃,称自己不爱抱着旁人睡,这几日让梁景同自己一间房睡觉已是极限了。
可窗外月光照进来,依稀瞧见两人都红了眼眶。
“绾绾你可得记住了,这夫君是咱们女子后半生的依靠,特别是你,”林娘子说到这儿有些哽咽,“你从小没了父母,夫家家世还这般好,府中人若是瞧不上你,你别和她们争,只需让这谢二公子心里有你,旁人便也不敢看轻你。”
梁景轻轻点头,她知道林娘子担心她一个人去到京城有人为难。
“这女子啊,就像浮萍,是没有根的。绾绾若后半生不想像我一般操劳蹉跎,就一定切记要抓牢二公子的心,若再能有一两个孩子傍身,那就更好了。”
“我知道的。”梁景轻声应道。林娘子丈夫去世没几日,便因没一儿半女被夫家赶了出来,母家嫌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也不让她回家。
林娘子只得求了官府自立门户,律法虽允许女子自立门户,这世道却不允。
林娘子绣工好,起先自己绣了东西拿出去卖,别人嫌弃她是死了丈夫的人,不吉利,不肯买她的东西。她只得以渝州绣房的名义卖出去,那老板什么都没干就能以此收林娘子三个点的分红。
后来好不容易攒了钱自己开铺子,却被告知女子不能独自做生意,要有夫家背书。林娘子无法,只得回去求夫家,甚至被迫答应每年给他们两个点的分红。
可,梁景想,这日子过得好坏跟能否抓住夫君的心没有关系,跟能否挣银子才有关系。就算夫君喜爱自己,官府也不会同意女子不经夫家背书就开铺子的。
女子无钱财傍身,哪有什么好日子呢?
第二日天还未亮,梁景便醒了。起身梳洗时特意选了件新衣裳,是件藕荷色褙子。发髻挽得端庄,只在鬓边簪了一支银丁香,那是母亲的遗物。
铜镜里的女子有一张与性格不符的明艳长相,柳叶眉、美人眼,眼角下方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可那双眼睛却格外澄澈干净,透着年少懵懂的无知纯真。即使挽着端庄的发髻,但也难掩娇媚俏丽,尤其此刻难得穿着件时新的衣裳,更是衬得人比花娇。
梁景梳洗完刚推开门,便见谢临已立于院中。他今日换了身靛蓝色直裰,衬得人如修竹,清冷疏离。
听到动静,谢临侧眸扫来,目光沉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却并未说些什么。
“走吧。”
两人上了船,梁景想着方才林娘子递给自己嫁衣时伤心不舍的样子,终是没忍住偷偷落了泪。
骤然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还要和唯一熟悉亲近的人分离,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梁景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少女哭得虽悄无声息,可那眼泪跟断了弦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让人想忽视都难。
谢临沉默了许久,还是递了个帕子过去。
他不理解梁景为何会哭得这么伤心。不到六岁便辗转多起求学,早已习惯了分离的谢临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掉眼泪的事情。
可瞧见少女落泪模样,谢临却觉得呼吸有些发滞,想将她眼泪擦掉,最好往后都别再落泪。他大抵是讨厌女子哭哭啼啼的样子吧,太过麻烦。
梁景哭完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必定不好看,也不知谢临瞧见了会不会介意,介意的话会不会往后给的银子便少了。
可谢临此刻正专心看案几上的书卷,连帕子都是让谢二允递的,仿佛并未瞧见。
虽不识字,梁景仍凑上去问道“:谢二公子可是要温习功课?我帮你磨墨吧。”可不能留下坏印象,自己还没存够钱呢。
少女才哭过的嗓音如雨后箜篌音一般动人,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还伴随若有若无传来的馨香。
谢临抬眉,身体突然后仰离梁景稍远些“你会磨墨?”
"不会,但我可以试试。"其实梁景想让谢临教教自己,话本子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可是瞧见谢临对自己下意识躲避,梁景估摸着他估计不喜自己与他太过亲近,便未开口。
“不用了。”谢临不动声色又离得远了些,喉咙有些发紧,“路途遥远,梁姑娘不若早些回房休息。”
“我…我不累的。”梁景想着昨夜林娘子的话,想要再争取一下,和谢临多相处,挽回形象。
却见谢二允从甲板匆匆进来,“公子,后面有几艘船一直跟着我们。”
谢临起身,推开雕花沉木窗。咸腥海风混着不同寻常的躁动飘进船舱,二十丈外的浓雾中隐约透出三根桅帆影。
"是水匪的蜈蚣船。"谢二允的声音急迫,"从半刻前就跟着我们,起先以为是商船就没管,谁知现下距离越来越近了,才看清那桅杆上挂的黑骷髅旗。"
渝州一带临江,附近水匪猖獗。可这两年新知府上任,水匪已经被剿得所剩无几了。今天这伙人专挑船回程时动手,怕是早算准谢家带着几十箱聘礼。
“你带着梁姑娘先走,其他人随我留下。”见贼人越来越近,谢临冷声吩咐。
听闻谢临的声音,梁景立马拒绝,“谢二公子,我不能一个人走,要走一起走。”船上还有这么多年谢家送的以及梁景自己攒的钱财,要走也要带着一起走。
“快走。”谢临没理会梁景,对谢二允急声道。这群水匪皆是亡命之徒,不见到钱财不会善罢甘休。若没人拖着他们,凭谢家这艘大型船,被水匪便捷快速的蜈蚣船追上,是迟早的事。
“来不及了公子。”未等谢二允放了小船带梁景先走,船身突然拒接颠簸,船舱外传来粗劣恶俗的叫骂声,以及铁器相击的锐响。
“你护着梁姑娘。”
谢临从案几下抽出软剑,向来温润的双眸凝着寒意,朝船舱外踏步而去,靛蓝色衣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小姐记得一会站在小的身后,别被误伤到了。”见谢二允虽护着自己,可视线却追随谢临而去,一脸紧张担心。梁景知晓,他是在担心自家公子,却又不得不奉命保护自己,有些不情愿。
船身突然剧烈颠簸,谢二允刚准备回身扶住梁景,却见少女突然扑向案几,旁的瓷盏、玛瑙镇纸都完好避开,独独捞起那个方才因碰撞裂了痕砚台抱在怀里。
"小姐?"谢二允瞠目。
“三百两呢。”梁景把砚台塞进衣袖,顺带卷走两刀镇纸,转身时手中匕首已出鞘,也跟着出了船舱。
镖师的女儿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她与水匪有血海深仇,这般好机会自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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