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年轻人猝不及防被吓一跳,惊叫着连滚带爬地离开炉子。
“我靠!谁啊!吓死我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句。
周灏走到那个黄毛面前,一把将人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我奶是饿死的?”
黄毛哪见过这架势,抓着他的手,白着一张脸矢口否认:“不是我说的!我听那些大人聊天的时候提起的!”
周灏手上的力道紧了紧:“他们还说了什么?”
黄毛这时也认出周灏了,冷静了些:“他们还说……还说你爸输光家里的钱,把你奶奶的棺材本都输掉了。”
“还有呢?”
“还有……你爸是故意不管你奶的,他就是不想再花钱给她买药了,所以故意装喝醉酒听不见,让你奶活活冻死了。”
周灏松开他,重重推了一把:“滚!”
黄毛踉跄两步,跟其他同伴麻利地“滚”了。
周灏面色森然,折身回屋,在棺材旁停留两秒,踏上木头做的楼梯,上二楼。
木头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周启松的呼噜声在木板之间回荡,听着令人恼火。
是有多醉,才能听不见奶奶的呼救声?
周灏宁愿相信故意冻死奶奶的话是村里人闲得蛋疼的杜撰,但走到周启松房间门口,看到躺在床上开着烤炉睡觉的周启松,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原谅这个人。
为什么连自己的亲妈都舍不得腾出一点时间和精力来照顾?打牌就那么重要?
不,三年前,周启松就抡起凳子砸过奶奶,将她额头砸破,只是为了两百块钱赌资。
周灏闭起眼睛,脑子不可控制的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周启松喝多了酒,先是回家翻箱倒柜地找钱,没找到一毛钱后,他闯了岳薇的浴室。
当时岳薇在洗澡,百般央求他不要进去,但他还是进去了,岳薇当时上高三,半大的姑娘,害怕得随便套了件卫衣、光着两条腿就逃出了家,并拨通了周灏的电话。
周灏赶回去时,周启松已经转移目标,回了老家,等他追回村时,奶奶已经被他打伤。
看到满脸血污的奶奶,他的怒气值瞬间冲到顶峰,提着菜刀就给周启松来了一下,于是有了后面的牢狱之灾。
如今,这个男人居然死性不改,罔顾亲妈的生死到了这种地步!三叔说得对,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周灏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下了楼。
院子一角临时搭了灶台,用于准备宴席,天气冷,菜和肉也一并堆放在外面,用瓦缸装着,盖上板子,压了石块。
周灏在剁肉的砧板上砧板上找到一把崭新的斩骨刀,握在手上,转身往屋里走。
他像被摄了魂,什么也考虑不到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就是那个人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走到楼梯口,手机突然震动来,将他唤醒。
是沈翊的电话。
看到沈翊的名字,周灏清醒了些,喉头动了动,接起电话,沙哑地“喂”了一声,却意料之外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翊知道他在听,问:“你在哪呢?方便来接我吗?我在村口。”
周灏有些晃神:“村口?”
“嗯,我看到你的车了。”
那一刻,周灏突然感觉身上凝滞的血液开始回流。
“马上来。”
他将刀放回原位,跑出门。
来到村口,沈翊一身卡其色大衣站在篮球场边,眉眼间有些许疲态,昏黄的路灯和白色高领毛衣却依然将他衬得温柔。
周灏停下来,走向他,最终走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沈翊用一个长者的姿态拥抱他,轻声抚慰着。
周灏把脸埋在他肩头,嗅到他身上松科植物独特的清香。
是一种令人安宁的气息。
周灏环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翊静默两秒,答:“我在剧院门口没等到你,打电话给费繁,他说你回老家了,我就过来了。”
周灏彻底忘记跟沈翊的约定了。
“对不起,我突然接到电话,急急忙忙赶回来,忘了音乐会的事。”
沈翊轻抚他的背:“这个不重要。”
“走吧。”周灏从他怀里抽离,“外面太冷了。”
沈翊跟在他身后,朝他来时的路走。
“你可以第二天再过来,半夜开车很危险。”周灏说。
沈翊侧脸看着他,答:“我没想这么多。”
周灏知道,他是出于担心才连夜赶来。
“还好你来了。”
不然他可能又要重蹈覆辙。
周灏目视前方,平静叙述先前入狱的前因后果,罗列周启松疏于照顾奶奶的所有罪责,以及自己刚才恶向胆边生的惊险纠结,沈翊一路安静地听,两人沿着水泥路,借着路灯,到了家。
站在院门口,强烈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周灏停下来,喃喃道:“你说我这半年内都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就没想着回来看一眼?”
如果当时回来,他就有机会把奶奶接走,带回城里照顾。
如果奶奶是自己来照顾,也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过走了也好。”周灏眼睛暗了暗,“她一辈子都在为我爸操劳,为了娶我妈,她去给人砍甘蔗、种葡萄;后来我爸死活要娶个越南女人,她又当掉自己的首饰和陪嫁红豆杉椅子;最后一把年纪了,还要挑菜去县城里卖,就为了给我爸不停地还赌债、补窟窿,说过多少回让她别管了,就是死犟死犟的不听劝……”
说着说着,周灏就说不下去了,其实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人都不在了,抱怨给谁听呢?自己就没有责任吗?如果他肯为奶奶分担一些,承担起给周启松养老的责任,奶奶也不至于那么累。
沈翊走上来,轻轻揽住他,在他后背拍了拍,什么也没说,但光是这样,也足以让他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防线瞬间崩塌。
哭了许久,周灏才缓过劲来,明白自己这幅样子只会令人为难,推离沈翊的怀抱:“我要给奶奶守灵,你一夜没睡,也累了吧,我带你去我三婶家休息。”
“我不累,我陪你。”沈翊一口回绝。
“你不怕吗?”
“那是你奶奶,有什么好怕的?”
沈翊说着,率先迈进院门。
周灏跟在后面,看着他进了屋,回头看一眼院子里那几个年轻人烧起的炉子。
此刻,炉子里的火炭烧得正烈。
他想了想,将炉子一起搬进屋,放在屋角冷风吹不到的地方,同时搬来一把凳子放在旁边。
转头,沈翊正在上香,看他把香插进香炉,开口说:“你坐这儿吧,暖和些。”
得到沈翊的应答后,周灏走进帷幕。
也是神奇,他离开这么久,长明灯的棉芯才烧了那么一点点。
确认长明灯的棉芯还能自主燃烧一段时间,他转头问沈翊:“你吃过饭来的吗?饿不饿?我给你找点东西吃。”
沈翊在炉子边蹲下,两只手架在火上烤,闻言转头,说:“不用,我不饿。”
回答的是“不饿”,而不是“吃过了”。
周灏敏锐地推测到沈翊没吃晚饭,转身去冰箱找吃的。
客厅几乎被清空,但冰箱要插电,还要存放一些晚上剩下来的菜,因此还留在屋里,孤零零地立在墙边。
周灏打开冰箱,里面堆放着很多大菜——白切鸡、烧鸭、芋头扣肉……
家常炒菜应该都被打包带走了,大菜反而没人吃,但……沈翊应该也吃不惯这些东西,何况连个主食也没有。
这些菜下面的拖箱塞满水果,周灏没打开,不死心地拉开急冻层柜门,下面三个大拖箱,竟然也是水果。
存那么多水果干嘛?
周灏狐疑地拉出一只拖箱,看清里面的水果后,砉然顿住。
拖箱里整整齐齐码放的,是绿中带黄的柿子。
柿子的季节早就过了,能留到现在,必定是四五个月之前就从树上摘下的未成熟涩果,这个品种的柿子需要脱涩才能变成脆柿,奶奶提前摘下来,应该是想着哪天有空了腌好,给他送去……
周灏双手扶着膝盖,脱力似的,在冰箱前缓缓蹲下去,鼻子一阵发酸。
“怎么了?没有就算了,我真不饿。”沈翊看他半晌没有动静,走上来。
周灏喉头动了动,转头红着眼望着他,哽咽着问:“脆柿,要吃吗?”
最终,周灏还是给他下了一碗汤圆。
空腹吃柿子对胃不好,周灏给沈翊煮好汤圆,重新回到长明灯旁,一守就到了天明。
早上七点刚过,天还没彻底亮堂,三叔就进了门。
“周灏,去休息一下……”他走进屋,猝然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愕然止步。
“三叔,这是我朋友,特地赶来帮忙。”周灏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来说明他跟沈翊之间的关系,说未婚夫显得怪异,更担心周启松知道后借题发挥、牵扯无辜。
沈翊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回头跟三叔打招呼:“三叔好。”
三叔点点头,冲周灏说:“好好招呼朋友,我上去叫你爸,他今天要去派出所开死亡证明。”
说完噔噔噔上楼去,没一会儿就拽着嘟嘟囔囔的周启松下来。
见到沈翊,周启松眼神里有几分琢磨,但终究没琢磨出什么来,出门洗漱去了。
几分钟后,周启松满脸是水,气势汹汹折回来,进门就冲沈翊质问:“你小兔崽子怎么在我家!”
他总算想起来,这个骤然出现的年轻人,是他十几年前未婚妻的儿子、后来带人殴打过他的小兔崽子。
沈翊站起来,似是要跟周启松交涉,周灏怕他吃亏,移步到他面前,横亘在他们之间,“你有事找我,不要为难别人。”
“别人?”周启松手指向沈翊,大声喊:“他当年带人打我,要不是看在他妈的份上,我早让他退学了!”
“你没资格提人家妈妈。”周灏黑着脸,压抑着心底的怒火说:“而且你该感谢他,昨晚要不是他,你也活不到今天。”
闻言,周启松脸上流露一丝退却。
他知道村里流言蜚语特别多,也不确定周灏都听到了什么传言,但他了解周灏,知道这小狼崽子说得出做得到,哪怕自己再怎么提防,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一周灏真趁他睡着了给他来一刀……
但他是老子,周灏是儿子,哪有老子听儿子说教的道理?
想到这,周启松心底那丝怯意一哄而散,梗起脖子咆哮:“你来!来!拿刀冲我脖子砍,砍不死我你是狗娘养的杂碎!”
周灏攥着拳头,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三叔怕他们真打起来,拽着周启松就往外走,“什么狗娘养,他不是你养的啊?自己骂自己有什么意思?”
周启松被三叔拽远,周灏拳头攥得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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