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从刚刚开始就有点若隐若现的难受,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受凉了,直到方才,看见向路星攥得发白的指关节,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有异样的可能是向路星。
心电蓝牙应该不会共享痛感,但却一五一十的传达了对方的不适,这一点向路星也有些意外。
自那天心意相通后,两个人谁也不曾主动提起向路星的身体情况。但傅小有印象,楚然似乎从来不让向路星乱吃东西……
“你别跟他学。”不等傅小想完,向路星这边就立马打断。
傅小不再说什么,她一边心不在焉吃着烤串,一边默默关注着一旁的向路星。
没过一会儿,向路星站起来跟众人说自己想去找个厕所,然后转身走了。
向路星走了一段距离,傅小就听见对方脑子里传来一声“靠”,而后接着想:栽在这儿一会儿被围观可就太长脸了……
“你什么意思?!”傅小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她反应过来,向路星已经转进一个巷口,不过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人似乎打算说什么,眼睛刚抬一下向路星就实在撑不住,意识一沉,就这么水灵灵地倒了下去。
夏轻安觉得自己最近出门前可能该看看黄历。他今天回去的时候就有够烦的了,本来晚上都不想来,但指不定那小妖怪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于是还是收好做完的卷子出门了。
结果还差一百米米左右就撞上了一只看上去就很不容乐观的向路星,而且还上来就要在他面前上演和大地亲密接触。
夏轻安原本想扶,但他俩还有段距离,冲过去压根来不及站稳,当时就跪了。
膝盖磕到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也不知道碰了哪根筋,两条腿先疼后软又烫再麻,搞的夏轻安一时间起不来一点。
而就在向路星失去意识的同一秒,傅小骤然起身,拔腿就跑。
她整的跟逃命一样,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几秒,大有全体起立的架势。千初和另外两个A班的男生及时起身打住了这场声势浩大的人口迁移,许嘉宇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大家先吃,我们去看看。”说完赶忙追过去。
他们几个赶上了傅小,五个人在小巷一转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夏轻安和靠在他身上的向路星。
“我草,”两个男生反应最快,感慨一声就马上上前架起向路星,看着完全失去意识的少年,不由问,“这怎么回事儿啊?”
傅小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包裹,简直趋近窒息,但她还是连颤带抖摸索出手机想播120,可是根本使不上力,手机刚举到眼前就脱手掉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按开的手机落到地上骤然亮起,手机屏幕上显出她和夏轻安小学时的合影。
她刚想蹲下去捡,旁边许嘉宇先她一步拿起地上的手机打了救护车。
架着向路星的两个男生原本还想扶一把祖宗,不过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另一个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不给别人任何发挥余地的架势……
千初朝夏轻安伸出手,夏轻安这会儿腿又软又麻又疼,如果一定要选,他还宁愿跪着再缓一会儿或者干脆试着坐下去。不过小妖怪伸都伸了,他最终还是决定接住这个台阶——不过很快就后悔了。
他刚起来一点酸痛感就直接从膝盖炸开,而且还是软,软的他几乎要再摔一次。他试着凭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坚持住,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没有那种东西艾玛要不还是倒吧……
正想着呢,千初另一只手突然扶住他的腰,止住了他下倾的趋势,其实千初根本没怎么使劲,但一生要强的祖宗还是立住了……凭他那莫名其妙又很空出世的强大意志力。
救护车开不进小巷,许嘉宇报了一条附近的马路,两个男生架着向路星往那儿走,千初揽着夏轻安跟上他们,傅小则亦步亦趋走在众人身后。
等救护车赶到,傅小也跟着上了车,千初和夏轻安打车跟上。傅小联系了楚然,说算向路星家属,许嘉宇和两个男生就没再跟去。
祖宗坐上车终于缓过来一点,刚松下一口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附上他大腿把他他裤腿往上提。他浑身一激灵,一把捏住那只手,完全丢开了之前问问句不加问号的风格,说了千初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感叹句:“你干什么!”
千初掀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可能是眼皮没有完全抬起来的缘故,他那双见人唬人见鬼唬眼的小鹿眼居然还凶上了,而且还成功硬控夏轻安三秒:“我看看伤的怎么样。”
夏轻安过完三秒控制,脑袋瓜子不怀好意地一转,突然郑重其事道:“想看我的伤就不能生我的气。”
千初没听出来这什么原理:“为什么?”
夏轻安:“如果你生着我的气看我的伤,恶毒的视线会加重我的伤势。”
小妖怪还没说话,祖宗就很不要脸的把裤腿卷起来了:“就这么说定了。”
他膝盖擦破了,但其实问题不大,刚刚那么难受只是因为碰了筋,这会儿都缓的差不多了。千初按了按,问他里面疼不疼,夏轻安百分之两百地确定自己骨头没事儿,但他沉思几秒,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对方的注目底下点了点头。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夏轻安遇上千初的眼睛就像骗子遇上测谎仪,小妖怪那双蓝眸总是让他忍不住心虚,脸上就差画上“我在骗你”四个大字了。
千初现在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一眼就看穿了夏轻安的心思。
不过他最近发现夏轻安平时唬人的话都有点儿给他自己挖坑,别人顺着接那么一句,就能把他推下去。
就比如你问他干嘛呢,他要刚好在写历史作业就会给你说盗墓呢,你顺着问他哪个坟啊,我来陪你,他就差不多该闭麦了。
所以这会儿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夏轻安,千初直接道:“那一会儿下车我抱你吧,别是骨头裂了。”
夏轻安怔了一会儿,有点不敢想自己被抱进医院的画面能多可怕……于是他凝重道:“我很重。”
千初:“你上次体检的体重我知道,我抱得动。”
夏轻安沉默了。
司机大叔自认为能理解这位小同学的窘迫,十分善良的开口安慰:“没事的小伙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的丢脸不算什么,还是身体要紧。”
夏庆安心说我不是好汉,默哀几秒后他冷冷道:“好像突然不疼了。”
千初:“长好了?”
夏轻安:“对啊,可能缝太小。”
司机不解,什么骨头缝几分钟就长好了,他儿子看的超级细胞特工也不敢这么修的,他这起码是超雄细胞特工吧……
然后一生要强的夏轻安同学带着他的超雄细胞特工在司机师傅担忧的目光中下了车。
师傅看他那貌似吃了好大一只鳖的样子,心说不行逞什么强,现在的小伙子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两个人一踏进医院就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而后都没再说话,医院这种地方似乎有一种让人沉寂下来的神奇力量。
他们到的时候傅小六神无主杵在走廊,旁边还站了一个叫楚然的男人。
“你们是她朋友吧?”楚然抓了抓头发,皱起眉道,“我留下来就够了,你们先带她回去吧。”
夏轻安闻言去看女孩儿冷白灯光下的侧脸。
她似乎根本没听见楚然的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板。
夏轻安还没说话,出了半天神的女孩突然有了动作,她掏出手机慌慌张张拨出去一个电话,夏轻安的手机旋即响起。
傅小终于被他的手机铃声喊回神儿,情绪在转过头看见他的一瞬间分崩离析:“老大……他是不是会死?……”
她的话被吞进哽咽,寂静的走廊里,女孩无助的询问听上去单薄而苦涩。夏轻安想跟她说没事的。可是话还没出口,旁边的人却抢先一步上前递给傅小几张卫生纸。
少女的视线随着那几张纸移到千初脸上。
她的眼睛漆黑而深邃,哭起来时传递给人深深的无力。
千初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前辈说,人类比我们想的脆弱很多,也比我们想的强大很多。”
他说的慢,每一个字都很有分量感。
可是那一瞬间,傅小却从对方身上看出了如出一辙的迷茫。
他们都是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界的外来者,不懂得规则,也找不到方向。
他们在前所未知的情绪里晕头转向,在来势汹汹的感情漩涡举手投降。
可是现在他们都有站在这里的力量。
那就去做些什么,而不是暗自神伤。
她接过纸偏过头去擦脸,而千初又转向夏轻安:“你别太担心。”
夏轻安没回应。
小妖怪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也依旧满怀诚意。但不知何时起,那两颗水晶早就不是只有观赏价值的空洞装饰,也不仅仅是集聚情绪的窗口。
它们开始富有力量,当你望向它们时,不再是那种看见两颗璀璨宝石的震撼和心动,它能够真正给予安慰,让你生出勇气。
恍惚间,夏轻安意识到,他们好像都变了很多。
后半夜楚然好歹把三个高中生劝走了,鸡飞狗跳过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傅小就用保温盒装那些白粥来。她轻手轻脚推开门,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还睡着,楚然忙了一晚也还没醒。病人之间有蓝色的帘子隔开,她找到向路星,没想到对方一听见动静就掀开眸。
女孩心里的情绪繁芜丛杂,向路星昨天醒之后傅小感觉到了,但可能因为虚弱,对方意识一直比较模糊,她也不知道对方睡没睡着。不过这会儿看他眼下的黑眼圈,估计有大半夜没睡。
可是直到现在,向路星居然什么都没有思考过。
少年脸上依旧挂着浅笑,看过来时让傅晓想起一个人。
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大病了一场,病醒后她看向自己的第一眼,也是这样空洞。
向路星读到她的想法,宽慰般打趣:“有那么可怕吗?”
傅小没回答,反而突然问:“向路星,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有啊,”向路星毫不犹豫,笑道,“乞力马扎罗。我想去那儿看雪。”
傅小不知道乞力马扎罗在哪里,但那是一方听名字就有些遥远的天地。
妖怪死前会奔赴自己想去的地方,所以还没有在人间经历过生死的女孩自欺欺人般向他确认:“你没有去到那里之前,不会死的吧。”
向路星通过心电蓝牙看见的那个温柔又悲伤的归魂钟,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昏暗环境下的模糊轮廓,并未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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