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里面的人正在透过门缝向外窥视。苏云岫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她强迫自己站定,甚至故意流露出一点被怠慢的不耐烦,微微跺了跺脚,劳保鞋踩在坑洼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张年轻但写满了惊恐和疲惫的脸探了出来,眼睛布满血丝,警惕地打量着苏云岫。这就是阿四。
“就……就你一个人?”阿四的声音都在发抖,眼神飞快地瞟向苏云岫身后的黑暗。
“怎么?一个还不够?”苏云岫故意嗤笑一声,用带着些许外地口音的腔调回道,同时侧了侧身,让对方能看到她背着的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工具包,“老板嫌活儿小?”
“不不不……”阿四连忙摆手,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进……进来再说。”他显然吓坏了,但又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相信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专业人士”。
苏云岫侧身挤了进去。屋内空间狭小,充斥着一股劣质烟草、汗臭和霉味混合的难闻气味。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放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是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将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污渍斑斑的墙壁上。
阿四迅速关上门,甚至还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顶上,却发现屋里空空如也。他转过身,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苏云岫,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最后的希望。
“东西呢?什么型号的‘收音机’?毛病在哪?”苏云岫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同时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除了一张破桌、一张烂板凳和角落里一堆看不清是什么的破烂,几乎空无一物。这里显然只是个临时接头点。
“不……不在这里。”阿四咽了口唾沫,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是……是大活儿。需要……需要你去个地方,亲自看,‘修’好它。”他语无伦次,显然对方交代的话术他都没记全。
“地方?什么地方?”苏云岫故意皱起眉头,显得更加不耐烦,“老子时间紧,没空跟你猜谜。活儿大活儿小,得先看看货,掂量掂量价钱。”
“地……地方……在……在……”阿四似乎极度害怕说出那个地点,嘴唇哆嗦着,眼神飘忽不定。
“在警备司令部,赵副司令的办公室,对不对?”苏云岫忽然压低了声音,直接点破,目光锐利地盯着阿四。
阿四如同被雷击中,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苏云岫,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后腰——那里可能藏着什么家伙。
“别动!”苏云岫的声音骤然变冷,虽然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同时她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到了身侧,靠近了帆布包的开口,“老子既然是老拐介绍来的,自然知道是什么活儿。你以为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怕了就趁早滚蛋,别耽误老子发财!”
她的强硬态度反而让惊慌失措的阿四稍微镇定了一点——或许对方真的很有能耐,很懂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能人”。
“你……你真的敢接?”阿四的声音依旧颤抖,但多了一丝求证的味道。
“废话!”苏云岫啐了一口,“不敢接我来这鬼地方闻臭味?不就是个保险柜吗?老子开过的柜子,比你见过的娘们还多!关键是,”她话锋一转,逼近一步,煤油灯的光在她帽檐下的眼睛里跳跃,“价钱!价钱合适,阎王殿老子也敢走一趟!价钱不合适,你现在就给老子滚!”
她完全模仿着江湖黑话和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口气,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极力强化这个精心编织的身份。
“价钱……价钱好说!好说!”阿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赵……赵公子说了,只要东西能拿出来,钱……钱不是问题!他只要现钱,东西归你们处理!那些‘收音机’零件,很值钱的!”
“空口白牙谁不会说?”苏云岫冷笑,“具体数目?怎么付?什么时候付?拿到东西后怎么交接?这些不说清楚,老子现在就走!”她作势要转身。
“别!别走!”阿四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了,急忙道,“具体……具体数目赵公子没说死,但绝不会亏待你们!至少……至少这个数!”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目,显然是银元或者金条,“可以先付一成定金!剩下的,东西到手,立刻付清!交接……交接地点再定,肯定安全!”
苏云岫心中冷笑,这种毫无保障的空头支票,也就骗骗阿四这种走投无路的蠢货。但她脸上却露出贪婪和权衡的神色,故意沉吟了片刻,才道:“定金现在就要。活儿,明晚能干。具体时间、办公室里面的情况、巡逻队换岗的时间,你得给我说清楚,一点都不能错!错一点,老子掉脑袋,你也别想活!”
她的语气凶狠,带着亡命徒特有的狠戾,完全镇住了早已六神无主的阿四。
“我说!我说!”阿四如同倒豆子一般,开始结结巴巴地描述起来。虽然他说的杂乱无章,恐惧让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但苏云岫结合之前钱益民和程岩侦察来的一些信息,还是大致拼凑出了关键情报:赵副司令办公室在警备司令部主楼三层东侧,晚上九点后走廊巡逻队每半小时一趟,办公室的门锁是常见的弹子锁,但对保险柜的型号和内部结构,阿四就一无所知了,只知道是“一个铁灰色的大家伙”。
就在阿四说得口干舌燥、稍微放松了一丝警惕的瞬间,屋外院子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谁不小心踢到了那个破瓦罐!
屋内的两人瞬间僵住!
阿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猛地扭头看向门口,手下意识就往后腰摸去!
苏云岫的心脏也几乎骤停!但她反应极快,在阿四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她的左手看似无意地一拂桌面,那盏煤油灯被她“不小心”扫落在地!
“啪嚓!”
玻璃罩碎裂,火苗瞬间舔舐到地面上不知名的油污,“轰”一下窜起一小片火焰,同时光线骤然暗淡大半!
“妈的!怎么回事!”苏云岫趁机厉声骂道,同时身体敏捷地向后一闪,避开火焰,右手则闪电般探入了帆布包,握住了那冰冷坚硬的枪柄!她的动作隐蔽而迅速,在昏暗的光线和突然的混乱掩护下,并未被吓破胆的阿四察觉。
“啊!火!!”阿四的注意力果然被突然窜起的火苗和黑暗吸引,惊恐地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扑火,完全忘了刚才外面的异响。
就在这时,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道清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正是江砚舟!他手中的旧皮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驳壳枪,枪口冰冷地指向正试图扑火的阿四!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哪里有半分记账先生的懦弱!
“别动!手举起来!”江砚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绝对的压迫感。
阿四彻底吓傻了,看着突然出现的江砚舟和那黑洞洞的枪口,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的声响。
苏云岫也迅速拔出了勃朗宁,警惕地指着阿四,同时快速扫视门外。刚才那声异响……是意外?还是……
江砚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并没有立刻处理阿四,而是对苏云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警戒,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除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吠,再无其他声响。刚才那一声,仿佛只是一个意外,或许是野猫,或许是风吹落了什么。
但江砚舟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时候,任何意外都值得高度警惕。
他退回屋内,看了一眼吓得失禁的阿四,又看了看地上仍在燃烧的小片火焰,对苏云岫低声道:“问清楚,保险柜的具体特征,还有他知道的一切细节。快!”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刚才那声异响是什么,这里都已经不再安全。
苏云岫压下心中的惊悸,枪口指着瘫软如泥的阿四,用更加冰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甚至加上了死亡的威胁。
在绝对武力和恐惧的压迫下,阿四涕泪横流,几乎是哭着又补充了一些零碎的信息,虽然依旧混乱,但比刚才稍微具体了一点。
得到所有能榨取的信息后,江砚舟毫不犹豫,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劈在阿四的后颈上。阿四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搜他身上。”江砚舟命令道,自己则快速走到门口警戒。
苏云岫强忍着不适,在阿四身上快速摸索了一遍,除了一点零碎的金圆券、一包劣质香烟、一把小刀,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江砚舟返回,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四和仍在燃烧的火苗,眼神冰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两人迅速退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小屋。江砚舟细心地将破木门重新虚掩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院子里的火苗因为没有可燃物,已经渐渐变小,只剩下一小团微弱的橘光,在黑暗中摇曳,如同他们此次行动那渺茫而危险的希望。
他们沿着原路快速而无声地撤离仁寿里,身影迅速融入闸北深沉的夜色之中。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接触,如同在刀尖上跳了一曲死亡的探戈,虽然获取了部分关键信息,但最后那一声莫名的异响,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入了心底,为接下来的行动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不祥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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