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缓缓睁开眼,一下子就看到二舅那张憔悴的脸。
“虎儿,你终于醒了。”王济激动万分地说,随即像害怕吓到卫玠柔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卫玠想说没有。可是他张了张嘴,用力却发不出声来。
“别担心,太医就在隔壁休息,马上就来。”
卫玠并不担心自己的病情,反而担心起王济来,他的二舅是公认的风流名士,一向美仪容,好修饰。如今却像那野逸之士,土木形骸,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上有污渍,口中发臭,眼圈发黑。
正想着,门被推开,阿娘快步跑到他面前:“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只见王澈钗横鬓乱、身披单衫,而房内点着灯。
卫玠判断现在是夜晚休息时间,于是努力用鼻子发音,应答“嗯。”
阿娘激动得涨红了脸,流下眼泪。
很快太医来了,替卫玠号脉,检查身体,把之前煎好的药热了一下,而后卫玠被二舅搂在怀中,阿娘喂他吃了点稀粥,喝下药后,又躺下休息。
太医说卫玠需要多休息,交待一下情况后,便去休息。
王澈小声对王济说:“阿兄,你已经三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快去睡吧。”
王济:“都怪我看管不力,虎儿才会落水生病。我不困。倒是你都累到睡着了,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该多休息。”
王澈:“我已经睡够了,现在睡不着了,阿兄快去休息。”
王济见妹妹坚持留下,便对卫玠说:“你好好休息,再睡一觉,醒后二舅再来看你。”
“嗯。”
见卫玠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王济笑了,想要伸手揉揉揉外甥的头,却又怕揉痛了小脑袋,忙缩回了手。慢慢地转身离开。
卫玠便听到门外扑咚一声,看见阿娘慌忙转身,听到侍女喊着跑上前。
原来是王济被自己的脚绊倒了。
二舅果然累坏了。卫玠心生愧意。他不该不小心落水,害得全家人担心。
“睡吧。二舅没事。”阿娘摸着他的脑袋说。
卫玠闭上眼,回想之前遇到忘言时的场景,听到的话,他本想多问几个题,突然就醒了,不知睡后会不会重逢。
卫玠睡去后,又遇到银鱼,他激动地喊“忘言”,鱼游到他身边。
他看着忘言,总觉得和之前大为不同,想要提问,刚要说出口又忘了,好不容易记起要说的话,忘言又不回答。
这忘言怎么和之前不同,是因为在梦中吗。所以,这里是梦境吗。卫玠抬头看见蓝天、白云,他飞起来了,却不见忘言。这是忘言吗?
之前忘言不像在梦里出现,可若不是在梦里,又为何有河,为何看不见他人。
“忘言,忘言,你在吗。” 卫玠飞啊飞,飞了好远,直到听见阿兄和阿父的声音。
“阿娘,您休息吧,我陪着阿弟。”
“是啊,快去歇歇,有我们在。”
等卫玠睁眼时就看到了阿父和阿兄。
“阿父。”这一回卫玠终于能发声,只是音量微弱。
父亲卫恒安慰了他几句,又说这里是二舅的府邸,怕他不习惯,所以把家里侍女带来照顾他。
原来这里是二舅的府邸,难怪纱帘上的纹样绣得那么繁复灿烂。
家里人都说二舅喜欢奢华的生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玉箸金杯、醇酒美人、珠环翠绕。把人世间所有美好的风景,所有精贵的美食,都搬进一次次纵情宴饮中,把每一天都过成欢天喜地的节日。
这样精美华贵的纱帘,轻薄却暖和的被褥,二舅家才有。
原来是在二舅家养病啊,二舅母常山公主殿下知道了会生气吗?得快点好起来。
当卫玠再次见到王济时,王济已恢复原本神清气爽、俊朗豪迈的模样。
王济见卫玠精神已恢复,笑问:“哟,我的好虎儿。生病卧床很无聊吧,等你病好了。二舅带你出去玩。”
“阿兄。”王澈抱怨道,“太医说过,虎儿要多休息。”
“我这不是要等他好了再带他玩吗。你放心,这一回我们不去郊外。就在我的院子里。大家一起照看,保准安全,还让虎儿开心。”
阿娘:“虎儿还要回去读书,他功课都落下了。”
王济:“他还这么小,干嘛逼那么紧,我们又不是庶族,只能凭才学论品级。再说了,便是比才学,虎儿的天份也远超凡俗子,将来必是一代名士。”
卫玠忙说:“二舅,我喜欢读书、练字了。”
王济:“难道你就不喜欢赏花、钓鱼了吗,大自然多美好啊,应该亲近亲近。”
二舅盯着他,好像在问你不会因为落水了就此怕水吧。
卫玠当然不怕,他还惦记得银鱼模样的忘言呢。
可他刚要回答喜欢。见阿娘看着二舅,一脸不悦,立马闭口。
二舅笑了笑,“我给你念念书,你听得高兴,病也好得快些,说着二舅便起站后退一步,深呼吸,高声朗诵逍遥游。
卫玠听出二舅刻意压低嗓音朗诵,可正因如此,声腔变得十分富有磁性,像远雷低沉的呼喊在耳畔回响,仿佛天际传来的声音,是那样的飘渺空灵。又好似通灵的巫祝,与苍天对话,与鲲鹏对话,令人悠然神往,他忍不住扭头,观看二舅。
只见王济站在一大块织着兰花的圆型地毯中心,左右各摆一个高高的几案来代替侍奉的童子,一边放剑,一边放花。王济本人则手持麈尾,褒衣博带、风度翩翩,昂首吟诵时,好似傲骨铮铮的屈原,站在兰花丛中,吟诵《天问》,向高耸的苍天询问自盘古开天辟地后,这茫茫天地究竟是如何运作,这日月星辰究竟如何布置,其势波澜壮阔,其意幽渺苍茫。
卫玠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揪着心,感动到心头发烫,头皮发麻,忍不住热泪盈眶,泪珠滑落。
“虎儿,你哪里难受。”阿娘着紧问,二舅也中断吟诵,上前询问。
“没事,我只是太感动了。”卫玠伸手抹泪。
王济笑道:“都怪我,一不小心太投入了,不念了。”
“可是我想听。”卫玠揪住王济的袖子。
“好好好,你想听我就念,一直念到你听腻了为止。”
卫玠最爱逍遥游,永远不会听腻,他只怕二舅念坏了嗓子,于是说:“再念一遍就好。”
王澈:“那你可别想太多,不要伤心。”
王济:“阿妹,内心感动化作眼泪流出,舒通一下心中不畅之气。”
王澈:“他还是个幼童,哪来的不畅之气。”
王济:“他年纪虽小,却可感应天地万物变化,必会感应到天地间不畅之气。”
王澈挑眉:“我可不是什么清谈名士,阿兄别想用辩论技巧来诓我。”
卫玠:“阿娘,我不会想太多。”
王济笑着回到圆毯中心,又吟诵了几遍,卫玠才依依不舍地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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