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喂!”

在这之前,没有人认识他,而在此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听。陈羽南,成为三个魔力之字。

一个陌生人就这样轻易地被接受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的桌子周围总围着一帮人,下课铃刚响就像一阵黑旋风似的飞奔出去,留下篮球弹性的拍打声在楼梯间回响。晚自习前也总有各式各样的女孩堵在门口,今天是某人递了情书,明天又是谁打听他寝室电话。

下了晚自习,敏君挽着勤拙回寝,教室门口又有人来问。这回倒奇了,是个男生,穿高中部的校服,但又瘦又小,驼着一边的肩,怯生生的,倒像学弟,勤拙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找他什么事?”

来人立刻着了慌,挠头强笑着:“有人……给他个东西。”眼睛不自觉望斜后一瞥。勤拙顺着看过去,楼上转角柱子边果真躲着两个女生,远远盯着他们看。那是高中部的楼层,勤拙心里暗想。

回头往教室里瞧,陈羽南正耍杂技,靠着凳子的后两条腿平衡,摇啊摇,手上还转着书。

岳勤拙没好气地朝里喊:“喂,陈羽南!找你的!”头也不回地拉着敏君走了。

敏君看着勤拙的样子觉得好笑:“班长大人,生什么气呀?”

“你看看我们班现在,乌烟瘴气……”

“听听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门神在发话呢!‘你们啊,就是心浮气躁!’”门神普通话不标准,总把浮字错念fou,敏君恰到好处地仿出了他的神韵。

但岳勤拙并不接她的玩笑,“运动会都过去多久了,班上还整天一堆乱七八糟的人。”

“怎么乱七八糟,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你刚才没看见?连高中部的都来了。”

“那又怎么样?”

一句话倒把岳勤拙问住,敏君涨了气势:“怎么?准你喜欢章文冶,不许别人喜欢陈羽南?”

岳勤拙脸立时涨得通红,嘴笨得很,半天只憋出一句:“谁喜欢他了!”

“不喜欢?”敏君抢过勤拙手里的书,“那是谁一本书传过来传过去,写的字条还不准人看!”

这是岳勤拙和章文冶的小习惯,读到喜欢的书总要借给对方,互相在书里留下读后感,或作些“时间两分东西”之类强说愁的少年酸词,或抄下“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一类似懂非懂的美句。

岳勤拙像被人抓了七寸,一把夺过书:“我们那是互相学习!”抚了抚封面,白皮暗花蓝顶边的《挪威的森林》,还好没弄皱。

“哟嗬,已经‘我们’起来了!我看你们这些好学生就是假清高,喜欢就喜欢,还要拿学习当幌子。要我说,那些女孩可不比你强多了?喜欢就冲到门口递情书,哪像你?磨磨蹭蹭的,驴子拉磨都比你快!”

岳勤拙又气又笑:“你好歹也是个文艺委员,不要这么口无遮拦好不好?”

“我哪里说得不对啦?话糙理不糙嘛。”敏君露出一个鬼脸,勤拙的嘴从来斗不过敏君,只好伸手来打。

“被我说中就来打人!轻点!我这手还要弹琴呢!”敏君边喊边跑远了。

月考成绩下来了,岳勤拙毫无波澜总分第一,章文冶排在第二。放分那天互相报分,这是第一梯队的例行公事。岳勤拙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她相信章文冶不会往心里去,第一第二总是他们轮流坐,若文冶考第一,她也绝不会为彼此分数的高低锱铢计较。

一下课两人就挤在走廊上记分,章文冶已经表现出明显的理科倾向,历史政治分差不少,这些他倒不太在意,只是连数学也低了两分,不甚服气,问道:“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

岳勤拙摇摇头,一脸神秘笑道:“没有,没算出来。”

章文冶纳闷:“那怎么只扣了三分?”

岳勤拙昂头答:“我写了推算过程。虽然没解出来,但是推算出来了一个范围。”

文冶横眉笑道:“那不能算。没解出来还白送两分,纯属侥幸。”

勤拙努着嘴反驳:“怎么不算?我的推导过程没问题,最后算的范围也正确,给两分很公平,怎么叫白送?”

“我不跟你吵。”文冶脱口而出,但仍旧不服气:“推导我也会,但没解出来就是没解出来。”

勤拙见他较真,哼了一声:“真小气!考试不能交空题,老师没说过吗?”

“反正你胜之不武,下次我一定考过你。”

“好啊,难道我怕你?”

“行。输的人送对方一本书,怎么样?”他伸出右手,握手为凭。

她看看走廊往来的人,向他手上一打,算是言归于好。

文冶收起试卷,问:“高中你准备去哪儿?”

“我还没想过呢,不是一高就是碧中呗,”勤拙转念笑道,“嗳,不如我们去碧中吧,又可以住校了。”

文冶没有答话,低头摆弄试卷的一只折角,只说:“也不一定在市里读吧,上一届不就有人考到省高了。”

岳勤拙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省高……能考取那当然更好,可我们大家不就都散了吗?她嘴里莫名尝到一丝辛涩,像是自言自语,“这么远?”

文冶趴在栏杆上,失神地望向远方,“远点不好吗?”

勤拙的心像落进了冰窟窿,但勉强笑道:“远点当然好,我们的章文冶同学这么厉害,一定可以飞得又高又远!”话甫出口,勤拙感到一阵恶心,她为什么总在他面前这样言不由衷?

章文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假装与慌张,只淡淡地说,“你也可以的。”

岳勤拙点点头,并不看他,正好上课铃响,她像是松了口气,匆匆跑回教室。

“班长,你不要这么随便,辅导同学也是你的工作之一!”陈羽南提溜着一支笔,在岳勤拙眼前晃来晃去。

“不好意思,”自从上午见过章文冶,岳勤拙就总也打不起精神,“这道题我们看……”

“这题讲过了,下一题在这里。”陈羽南点点试卷上的红圈,不满地架起一只腿,双臂插在胸前,“班长大人,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好吗?”

“抱歉抱歉……这题,”她扫了一眼考卷,“题干都是干扰信息,其实就是求方差,代入公式就行了……”

陈羽南一边抄公式,一边不经意地问,“对你们来说,给我这种差生讲题是不是很烦?”

岳勤拙没想过他会这么问,就事论事道,“浪费时间倒没有,除非是讲过的题又错了。”又想起门神说要照顾新生的嘱咐,赶紧找补:“你别担心,你只是数学没考好,英语明明就很高分呀!别有心理负担,本来转学过来就要一段时间适应……”

“喂!”他语带粤腔,像在问why,勤拙转头来应,却只听他怨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说话?我大过你两岁,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

“留过两级,你还好意思?”勤拙又气又笑。

“那是我懒得学……”

岳勤拙忍俊道,“就算是吧,那我的责任就是帮你改掉懒得学的坏习惯。”

“别老‘帮助’‘帮助’,是我帮助你行使班长的义务。”

“是‘履行’班长的义务——‘行使’的是权利。”

陈羽南半愠半恼地把笔往桌上甩开,右手向外一摊,岳勤拙明白了他的意思,“请回”。

碧江既是江名,也是城名,江水穿城而过,分成上下碧两区,但若跟的士司机说“上碧”“下碧”,那准是外地人,车费是要注水的。当地人只说“城区”,打的去“对岸”还得先问明白,不是所有的士都肯跑对岸,恐怕“有去无回”,过去了不一定能接客回来,那这趟可亏不少。

对岸是传统的农业区、工业区,近年城区扩张,才慢慢进入市民视野。先是建了学校,最近又在开发滨江大道、江畔别墅,据说双塔山公园也刚动工,但成见和名字一样难移,对岸就是对岸。

但或许对岸的外国语实验中学会是一个例外。之所以实验,除了它学科重英文,学生全住宿,初中部高中部兼有,更因为它生源不限城区,不管你乡镇县市,录取只看成绩。

岳勤拙不住对岸,也不住城区,她来自碧江市辖下的柏县,从家到学校,要先坐一小时长途巴士,在终点站市民广场下车,再转过江的37路公交车,坐十几站在外中站下车。加上等车、堵车,两个小时是逃不掉的。每个周日,她吃过中饭,睡个午觉,两点半准时出发。

起初还有章文冶同行,后来他父母拿到了市里高校的教职,举家搬去了市区,这条路就只有岳勤拙自己走了,偶尔幸运的话,可以在37路车的第五站碰见章文冶,或者在第八站碰见高敏君,但大多数时候就只是勤拙一个人。

不过,因为她总在终点站上下车,几乎总能坐到靠窗的位子,看看窗外的风景——其实说不上什么风景,无非是车、树、行人和无尽的商店招牌,但每周两次的重复,让她感觉与这些陌生的人与物有了隐秘的联结,熟悉而心安,两个小时过得很快。

今天的车程也过得很快,但非因为风景,只是岳勤拙总忍不住想到省高。她很优秀,对她而言,一高或碧中只是选谁的问题,但同时她也很愚蠢,她从不知道还可以有省高这个选项。中午吃饭她随口提了一句,爸妈显然也有些讶异,“老师说的吗?怎么考?考些什么?”

岳勤拙不知道怎么回答,光是“省高”这个词语已经让她生出一种莫名难以下咽的烦恼。烦恼些什么?或许是…从柏县到碧江市要两个小时,去省里要多久?学费呢?去省里读书家里有钱吗?又或许仅仅是,她考得上吗?

不对,都不对,这些是有待解决的问题,不是她的烦恼。让她难以下咽的,有且只有一点:哦,原来章文冶已经想过这些了,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双塔山公园到了。”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把岳勤拙从无用的烦恼里捞起。坏了,坐过站了。她一把勾起书包,冲出车门,还好只多坐了一站。

从双塔山公园站到学校的这段路,她很少走,除非是周五回家的学生太多,挤不上公交,那就只好往前走一站,提前上车,但这种情况也不太多。况且今天是周日,路上人少,她独自一人自然警觉些。

途中经过一条窄巷,是两栋旧楼过从甚密的一线天。本来没什么特别,她已经走过了巷口,突然眼角掠过一只亮眼的红书包,她一个激灵扭过头去,人影转瞬消失在围墙后,隐约听见的人声也遥遥地断了。

她忍不住停下脚朝内望,要进巷子又有点怯,两堵灰墙蔽日,蛇信子似的往深里探,她犹豫了。或许只是看走了眼,她想。

刚要转身,耳朵偏在一串土话里揪住一个“喂”字,那么熟悉又独一无二的像why的一声“喂”,她心里一个咯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岁岁平安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夜渡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未结之歌
连载中夷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