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立储

晨光熹微,谢弼便听得耳边窸窸窣窣,身侧之人就已经起身,谢弼知道桓权有早起的习惯,只迷迷糊糊应了桓权两声。

桓权幼时母亲教育甚严,从来都是鸡鸣五更时起身,练书习武,十五年来,风雨无阻。

而今日桓权却在天明时被宣召入宫,桓权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谢弼,轻笑一声,转身就随宣旨的郎官入宫去了。

距上次面圣,已过月余,桓权身居尚书郎,虽非天子近臣,却也因为才气常伴驾左右,这宫里的路也走过多回了。

天子是在寝殿接见的桓权,隔着重重锦绣帘幕,桓权只在外殿行礼问安。

“来者可是桓权?”

桓权刚刚立定,便听得帘幕内有老者声,不待桓权回答,早有谒者代答:

“启禀陛下,尚书郎桓权已到。”

“让他进来。”

“是。”

早有宫人掀起帘幕,桓权由谒者领入内殿,殿内天子引枕凭卧,旁由妃嫔侍候汤饮,桓权只觑看一眼,便低下头,在陛阶下磕头问安。

“臣桓权拜见陛下,恭愿陛下圣安。”

“朕安,起来回话,赐座。”

“谢陛下。”

桓权在蒲席上跽坐了,屏息凝神,眉目低垂,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江氏一族的事都处理好了?”

“蒙陛下圣恩,还天下以清明,为我桓氏雪耻,如今江氏谋逆之事已了,案卷归宗,无复异议。”

“如此甚好!可曾吃过朝食?”

“臣已吃过,蒙恩问候,臣微末之身,万死以报陛下圣恩。”

“呵!”天子冷笑一声,挥手让屋内伺候侍者妃嫔尽数退下,只留下贴身的杨内侍贴身在侧。

“你不用在这里与我装神弄鬼的,朕只问你,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禀陛下,事情已妥了七分。”

“好!好!不亏是乔元达向我一力举荐你,你原是个真有本事的。”

“臣万不敢当。”

桓权伏地拜谢,天子瞧着桓权的谦虚谨慎的模样,心中是越看越喜欢,哈哈大笑起来。

“桓权,若此事成,你当居首功。”

“全奈陛下圣明。”

天子闻言颔首,心中愉快,奈何身体病痛难忍,咳嗽起来,杨内侍服侍天子漱口,将那带血的帕子藏在袖中。

“陛下~”

桓权起身拿过桌案上的茶盏,递给杨内侍,在一旁关切帮忙,直到天子气息稍顺,才回到蒲席上。

“放心,朕暂时还死不了。”

桓权缄默不言,低着头,天子瞧着桓权的模样,笑道:

“怎么?被吓着了?”

“臣……”

“放心,朕不怪你,你倒和你兄长的性子迥然不同,若是你兄长,必然已经说吉祥话了。

你兄长比你稳重谨慎,他是不会身涉险境的,储君一事,你兄长只会避之不及。

倒是你这傻孩子,还巴巴撞上来。”

“臣只想为陛下解忧。”

“罢了!你这小狐狸,到底是为朕分忧,还是为自己求富贵,你自己心里清楚,朕不计较。

不过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虽不知你是如何劝得梁冀改了主意,能荐陈王为嗣,但能做到,也是你的本事。”

“大将军一心为公,自然能体会陛下圣意。”

“呵!梁冀!”

天子冷笑一声,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

“朕让你桓氏尚公主,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陛下厚爱,臣桓氏必将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桓权以头叩首。

天子招招手,让桓权坐在自己榻前,伸出手扶着桓权的肩膀,压低声音,声音沉闷,宛如敲击朽木发出才能发出的咕隆声。

“朕时日无多了,待朕殡天后,你要好好辅佐陈王,莫要让我司马氏的天下落入梁冀手中。

当年你的父亲辅佐我祖父江左继任天子,立下不世之功,今日唯望桓卿继承乃父遗志,做个忠君体国的忠臣。”

“臣领旨。”

桓权落下泪来,连声音也带上的哭泣声,以头抢地,头磕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好!好!成侯有子如此,乃我晋朝之幸啊!”

桓权叩首不言。

“跪安吧!”

桓权离开承安殿时,面上尚有泪痕,一缕阳光冲破层云射在琉璃瓦上,泛着五彩光浪,桓权眯着眼睛,看着琉璃彩上的白光,用衣袖擦了面上的泪,对送自己出门的杨内侍道了声谢。

跟随小黄门出宫后,桓权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身去了大将军府。

天子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看奏疏的手略一停顿,却并没有太多意外,杨内侍却有些急切了。

“陛下,桓权他……可信吗?”

“桓梁两族是世交,桓权是不可能背叛梁冀的。”

“那陛下为何还要……”

“桓权不会背叛梁冀,可同样,桓权也不会背叛朝廷,桓氏若要执掌权柄,最好就是天子与梁冀相斗。

他桓氏才好坐收渔利。

放心,乱臣贼子的名声他桓氏一族还不敢要!”

杨内侍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置喙天子的决定。

桓权直入大将军府求见,正值邓玠在将军府值守,见桓权急匆匆而来,有些不解将人拉在了廊下的僻静处,道:

“你这般脚步匆匆是为甚?”

“我有急事要见大将军。”

“何事?”

“回头再与你说。”

说着甩开邓玠拽着的衣袖,直接快步向内走去,只留下邓玠满脸疑惑,稍一思量,邓玠决定追上去看看。

邓玠见桓权直入内堂,而自己想入,却被拦在外,只得在堂外徘徊踱步,心下不安。

“你来了。”

梁冀对于桓权的来访并不意外,让人起身回话。

“陛下今晨召下臣一事,大将军已经知道了?”

“刚刚得知,桓侍郎便来了,陛下身子如何?”

“这……下臣并非医官,不敢妄言。”

桓权只是拱手模糊回答着梁冀的问话,梁冀冷笑了一声,道:

“看来桓尚书郎是不信任本将军了。”

“下臣不敢。”

梁冀威胁了一句,见桓权并没有说真话的打算,也就弃了,他知道桓权到底是桓氏族人,名义上也是天子台郎,不可能全无顾忌偏向自己。

“罢了,说说天子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陛下询问臣江氏一事,并大将军于立储之事上的态度。”

“你如何说的?”

梁冀这样问很明显追问的就是后一件事,桓权上前半步,道:

“下臣道,大将军无私心,以社稷重之,欲荐贤者匹其位。”

梁冀闻言,疑惑审视着桓权,今晨天子屏退妃嫔内侍,与桓权私谈,他也不知细节,他并不知眼前这个青年是否会诓骗自己。

桓权在梁冀的审视下,镇定自若。

早在当年孤身带着桓冲入宣城讨要叔父尸身的时候,桓权就不再惧怕刀剑加身的威胁了。

她知道梁冀不会杀自己,不仅因为桓梁两家的交情,更因为杀了自己,于梁冀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她江左名士的身份,她忠义直行的名声,让她成了最适合周旋于世家与天子之中的人。

一如当年的乔昭,乔元达。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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