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还没结束，小院迎来一个特别的客人。
听到宋母说起，宋时悦才知道梁亦恒的爸爸来看他了。
其实在她印象里，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的样子。她知道他父母感情不合，也不常来看他，梁亦恒也许都没见过他父母几面。
她倚在床边的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冬天一向阴沉，整个天幕也变成了水泥地板。
直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闯入她的视线，他拎着白色行李箱，脖子上围了一条浅色围巾，很像宋时悦之前送给梁亦恒的生日礼物。
梁亦恒要走吗？
宋时悦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她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衣服，匆匆下楼，连拖鞋都没换。
她站在院子里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飘远了，眼见着他要离开院子，宋时悦大声喊道。
“梁亦恒！！”
男生停住了脚步，身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恭敬地提上他的行李箱，又向前走去了，最后进了一辆车内，在她视野里落下一个黑点。
梁亦恒转过身，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曾在幼年他要跑出院子玩，回望着还懒懒的，不想动的宋时悦时留存下来。
不过那时他们都知道，玩累了可以一起回家。而如今，却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梁亦恒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宋时悦见他不再迈步，也慌了神，怕他下一秒就转头离开，跑上去握住他的手腕。
“你要走吗？要去哪里？”
梁亦恒这次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宋时悦知道无果，仍是不死心。
“……你还会回来吗？”
他短促地吸了几口气，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会回来的。”
宋时悦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他发现自己泛红的眼眶。自他们认识以来，这其实是第一次没有期限地分开。
不像从前。宋时悦有着很强烈的预感，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在说，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但是比起这些，她更信任梁亦恒。他说会，就一定会。
毫无征兆地，她用力抱住了他。梁亦恒怔愣了一下，慢慢地圈住她的身体。
冷风把她的耳朵吹得通红，宋时悦把脸埋进梁亦恒的胸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闷声开口。
“我等你回来，爸妈也会等你回来的。”宋时悦说，“你不要、不要忘了我……”
梁亦恒久久没有开口。宋时悦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味道，要把它刻在灵魂里。相拥无言，在这个平凡的小院里，有一座用情意浇筑的雕塑。
宋时悦永远不知道梁亦恒在这短短的瞬间想过什么。不是以后，不是生死，不是眷恋，不是怨恨命运，他听出了她的哭腔，心碎成一片一片，凑不成一朵完整的云。
如果他不在身边，总要有个人替她擦眼泪。
“你也不要忘了我。”
梁亦恒松开了她，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平静，冷风吹红了他的鼻尖，也掩盖掉了眼中泪意汹涌的红。
“好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梁亦恒轻松道，“回去吧，天太冷了。”
一颗泪挂在眼角，欲坠不坠。梁亦恒抬手帮她最后一次擦去。眼尾泛红的地方，在他的心上烙了一个印。
她不能忘记他，就算他死了，宋时悦也要永远记得他。在得病后的夜里，他无数次这么想过。
他又开始做另一个梦。宋时悦穿上婚纱，从他的身边走过，牵起别人的手，在教堂里宣誓。
而今触碰到了她的泪，冰凉凉的，一把弯刀一样，直直刺进他的心里。他又不这么想了，只要宋时悦开心，记不记得他，有没有别人在她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悦。”梁亦恒很少这么叫她，宋时悦对上他的眼睛，下一秒被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最后一次。梁亦恒想，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哪怕他在她的世界慢慢淡出，他也甘之如饴。
“好好照顾自己。”
宋时悦用力地点点头，她那时以为这只是一场等待有些长的告别，用不了多久，他们依旧一起上下学，然后在彼此的人生中继续书写自己的痕迹。她还不知道，自此梁亦恒要离开她的生命。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目送着他的离开，他的背影也在视线里化成一个黑点。宋时悦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妈妈正眺望着小院的尽头，汽车缓缓发动，引擎声把安静的城市撕碎了一角。
妈妈安慰她道：“也许阿恒明天就回来了。”
但此后，她再没有见过梁亦恒。
宋时悦望着窗外一片从树上坠落的叶子，它落地的瞬间，回忆这湾浅水的波动终于逐渐趋于平静。
阴沉的天气又让她想起那个冬天，那是她记忆里第二难熬的冬天，最冷的是大一放假前夕的那个冬天，她得知了梁亦恒的死讯，心脏被狠狠揪住，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开始他们还有联系，宋时悦问他归期，他迟迟不说。到后来高三一忙，也断了联系，再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天人永隔。
宋时悦时常想，也许他们的缘分都用在了这短短的十几年。他们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参与了彼此成长中最重要的部分。现在缘分尽了，他们也要永远分开了。
宋时悦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他的离开，无论是放学不会有人等她，还是喝冷饮时不会有人贴脸颊吓她。如今她又要花很长时间，接受他的死亡了。
梁亦恒葬在江市，大一大二那两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座墓碑，宋家父母怕她情绪崩溃，也不敢再提及梁亦恒。
今年她回来，看见那座小小的墓碑。梁亦恒在的时候，比她高出快一个头，而今只有这么一点，孤零零地睡在这里。
宋时悦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牛皮信封，那里面正安静地躺着一个人的未尽之语。阴云带来的惨白压住了信封的一角，笼罩在她的头顶。
宋时悦把那瓶梁亦恒年轻时爱喝的汽水打开，一口气闷了半瓶。气泡的咕嘟咕嘟在胃里炸开，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下流，冻住了心脉。
她抬手摸了摸脸，满手的水汽，说不清是泪还是汽水瓶壁上的雾。
她打开了那封信。
简介选自孙燕姿歌曲《半句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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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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