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天刚蒙蒙亮，一缕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正打在客厅的地砖上。
林萧寒闭着眼，都能想起来那儿有多少块碎片——昨天半夜，母亲扫到地上的青花碗，此刻像一张裂开的蛛网，在晨光里白得刺眼。锁骨那块儿闷闷地疼，他抬手一摸，隔着薄薄的校服，能摸到一块硬币大的淤青。昨晚他爸推他那一下，正好撞在桌角上。
“你要是考上实验中学，我用得着跟他吵？”
母亲的尖叫声，每个字都像碎玻璃，直往他耳朵里钻。林萧寒翻了个身，把脸死死埋进枕头。这话他这个月听了不下十遍，从中考成绩出来那天起，就跟他后颈的符咒似的，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烫得他一哆嗦。
隔壁的争吵还在继续，混着他爸含糊不清的辩解，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刺耳声。林萧寒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校服套上。领口擦过淤青时，他只轻轻皱了下眉，连龇牙咧嘴都省了——疼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对着镜子抚平衣角。镜子里的少年脸色惨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右耳垂那颗浅褐色的痣被碎发遮了一半。黑框眼镜后面，那双眼睛总是懒懒地耷拉着眼皮，只有镜片反光的一瞬间，才漏出一丝猫似的锐利。
“林萧寒！你聋了？早饭不吃了？”母亲的声音猛地在门口炸开。林萧寒一回头，就看见她举着锅铲，鬓角的头发乱糟糟地粘在汗湿的脸上，“我告诉你，今天开学第一天，再给我惹事……”
“知道了。”林萧寒没让她说完，抓起书包甩上肩。书包带砸在背上，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包里没什么分量，就一本空笔记本和半包薄荷糖。高一开学第一天，装装样子就行。
他摔上门的瞬间，身后的争吵声更大了，八成是他爸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楼梯间的声控灯应着他的脚步一亮一灭，老旧的水泥台阶被磨得光溜溜的，在昏暗里像一排沉默的牙。
走到巷口，早班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了。林萧寒混在一群晨练的大爷大妈里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车窗外，梧桐树的影子一片片扫过他的脸。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点开微信，陈宇的朋友圈就顶在最上面——实验中学的校门口，配文是“报到第一天，新起点”。照片里的陈宇穿着崭新的校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后“实验中学”四个鎏金大字，在太阳底下闪得人眼睛疼。
林萧寒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然后长按，点了“不看他”。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嫉妒。他只是怕，怕哪天同学聚会，有人举着手机问他：“萧寒，你怎么没去实验啊？”就像他怕他妈的尖叫，怕他爸躲闪的眼神，怕锁骨上那片怎么也好不了的淤青。他总是在怕，怕了就推开，推得远远的，好像这样，那些东西就不存在了。
公交车在淮扬一中门口停下，林萧寒最后一个下车。校门口挤满了蓝白校服，有人抱着一摞新书跑得飞快，有人举着手机跟爸妈自拍。喧闹声一浪一浪地涌过来，拍在校门两侧的梧桐树上。
他站在马路对面看了一会儿，直到快打上课铃，才慢悠悠地晃过去。刚进校门，身后一阵骚动，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冲进来，一个黄毛撞了他一下，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扭头还骂了句：“走路不长眼。”
林萧寒没理他，只是把书包往上拽了拽。校服口袋里的薄荷糖被体温捂软了，他摸出一颗塞进嘴里，冰凉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那股翻腾劲儿才稍微压住点。
高一（3）班在三楼走廊尽头。林萧寒推开门，班主任赵逸飞正在讲台上发书，看见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林萧寒？最后一个，去后排找个座儿。”
他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把书包塞进桌洞，前排就传来一阵哄笑。他抬眼一看，一个高个子男生正站在讲台上，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说：“老师，我叫张骁，爱好嘛……暂时没想好，反正肯定不是学习。”
赵逸飞脸一板：“严肃点！开学第一天就捣蛋，信不信我让你家长来？”
张骁嗤笑一声，没再吭声，走回座位时却故意撞了下讲台。粉笔盒“啪”地掉在地上，白粉笔滚了一地。赵逸飞气得脸都红了，也只是弯腰去捡，嘴里念叨着：“现在的孩子，真是……”
林萧寒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余光却瞥见斜前方一个男生正对着张骁的背影比了个大拇指。那男生皮肤挺黑，一笑一口白牙，桌角的名牌上写着：王哲。
“喂，新来的？”王哲忽然转过头，胳膊肘搭在他桌上，“你以前也是淮扬中学的吧？我好像见过你。”
林萧寒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不太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看着就太外向了。
王哲也不嫌尴尬，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说，刚才那张骁，听说初中就记过三次，打架特狠。不过赵老师也不是善茬，去年有个学生顶撞他，被他追着打了半条走廊……”
他声音越来越大，前排几个同学都回了头。林萧寒皱了皱眉，从书包里摸出那半包薄荷糖，递了一颗过去：“吃糖吗？”
王哲愣了一下，接过去剥开扔进嘴里：“谢了啊。对了，我叫王哲，你呢？”
“林萧寒。”
“萧寒？这名儿不错。”王哲嚼着糖，含糊不清地说，“中午一块儿去食堂？我知道哪个窗口红烧肉给的最多。”
林萧寒刚想拒绝，就看见赵逸飞拿着点名册走过来了，只好点点头。
点完名，赵逸飞开始讲新学期规定，从纪律说到月考，絮絮叨叨讲了快一节课。林萧寒趴在桌上，假装在听，其实在数窗外的梧桐叶。阳光从叶子缝里漏下来，照在手背上，暖烘烘的，像小时候外婆的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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