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不对劲，这是毫无疑问的。
纪虹弩疑心自己可能不是只在落神窟里停留了短短一个多小时。即便时间没有问题，但至少在这期间，水月城内一定出了大事，不然也不会逼得一部分玩家诱导着城民们如此嚣张上门直接怼上拥有最高权势的城主。
此时城主已经站在了纪虹弩刚刚俯视一楼的位置，底下声讨与抗议的呼喊很吵，城主却似乎并不在乎这种挑衅他威严的举措，只安静听着，看着，笑容冷漠。
纪虹弩走近，盯着他看了他几秒钟，踏下旋梯，并未在玩家们面前停留，径直出去，顺带客气礼貌地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内的玩家们一脸茫然，城民们却不在乎这个小插曲，依旧在向他们的城主讨个说法。
城主拍了拍手，底下的嘈杂声顿时歇了。
“我亲爱的城民们，如今是你们没有搞清楚状况。”
有城民立刻反驳：“我们还需要搞清楚什么？难道现在的状况不是很清楚了吗？！您砸了我们信仰的太阳神的神像！还有祭坛和钟楼！这不是您疯了吗？！”
城主眼神落下来，语气冷漠至极，“这些东西，跟水月城的安危如何比？”
“您是说洪水预言？”那人语带不屑，“我们的神会庇佑我们，什么洪水，根本威胁不到水月城。”
“倒是您——这两天将庇佑我们的神彻底抛弃，整座水月城只剩下城主府这一处神像了——您一定会被祂审判的。”
城主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么看来，我是疯了，那你们也是执迷不悟。”
玩家们早在城主开口的时候便悄悄退后，聚拢在最靠近门的位置，借着人堆小心掩饰自己，交流着信息。
“完蛋，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别说出来，苟住！”
“现在的城主让我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很诡异很吓人，我还是更怀念他从前高傲不理人的样子。”
“话说纪虹弩出去干什么去啊，这次游戏的通关关键应该在城主府吧，难道还有我们没有探查到的信息？”
“他啊，这不是很正常吗？纪虹弩万年孤狼玩家啊，人家厉害，管他呢。”
“这倒是，而且他肯定也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信息，这也没事吧，只要能通关就行了啊，你当自己真的在玩游戏啊，还非得要打出来个Tue Ending来？活着就不错了！”
“哎，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是，咱们先别聊了，抬头看看成吗？”
此话一出，一颗颗嘀嘀咕咕的脑袋齐刷刷抬起，看到城主手里高举着的火把又齐齐愣住。
城主此时的笑容居然透着一丝丝欣慰，整个人是一种很端着的癫感。
“既然我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你们，你们的目的也是为了争取自己的生命和利益，那我们真的不会有分歧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很多种。”城主突然向前探身，一只手狠劲儿抓住横栏，握住火把的手向前一递，燃烧的焰火被带动的风吹得向后一燎，像是火跳进了他的眼睛里汲取了充足的氧气，城主此时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炽烈狂热。
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松开手，说：“我们一起，试试。”
火把掉在被他动了手脚的地板上，快速蔓延开火势，几个眨眼间铺满一楼，气势不减顺着墙壁一路攀升上二楼。
脑子里接不上这段剧情的玩家终于反应过来，一茬茬往外跑，但门是向内开的，砸也砸不开，踹也踹不动，去拉门还给把手拉断了。
“你这个疯子！祂会降下神罚的！你不得好死！！！”
城民们破口大骂，面容扭曲惶恐，人人自危，他们去砸窗，去破门，怒火冲天的一部分城民直接冲上二楼。
城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好心劝告一句：“劝你们不要尝试杀我，不然我会很为难。”
这几个城民现在已经失去了往日对他的尊崇敬重，并不理会他的话。
“赫里奥斯，你背叛了大家，也背叛了你自己。”其中一个面容年轻的城民抬手拦着其他人，选择独自上前交涉。
“很久没听过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城主随口应声，“如果你们只是想谴责我几句，请继续。”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把水月城弄的一团糟，还要杀我们，我们连知情权都没有吗？”近乎祈求的语气，此时说出口的话，连绝望都显得很无力。
城主终于看向他们，却也吝啬给他们更多的目光，冷漠注视着下方火海。
门窗他也特意动过手脚，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逃出去，包括他自己。
“我想做什么，你们继续看就知道了。”
“不管我想做什么，我能保证我绝对没有害你的心思，从来没有。”
男人态度十分诚恳，纪虹弩却放不下防备。
没有害他的心思，但跟有害他的事实并不冲突，万一这守关Boss就是个嘴上说着爱、行动上狠狠害的变态呢。
更何况照他的说法，自己跟他是有过一段“爱情往事”的，先不论是纯爱还是互相害，也不管自己到底是失忆、重生、做梦还是替身，总之他不会相信白禧原。
“你想做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你白禧原跟我纪虹弩也没有关系。”纪虹弩讨厌死缠烂打要断不断，干脆把话挑明了，“如果你是冲着‘纪虹弩’来的，今天这之后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没兴趣也没时间陪你玩你的恋爱游戏。”
“但如果你是冲着‘第一玩家’来的——”纪虹弩蓦地笑了，眼神还是冷冷的，“我会非常欢迎，并且我会把你时时刻刻拴在我身边，利用你，防备你，但不会允许你离开，直到我赢下赌约，脱离游戏，最后我们可以分个生死。”
白禧原认真思索了一番，分析似的说：“听上去，第二种选择非常美好，不过最后一点其实并不绝对，我们没有必要走到那一步。”
“所以你的选择是？”纪虹弩环抱双臂，仔细盯着他的眼睛，问。
“第二种。”白禧原回答得很肯定。
“行。”纪虹弩抬起下巴，率先从对视的状态中别开眼，转身就走，“跟紧点，但别贴我身上，我不开口你别问，我干什么你别管，有事直接说，遇到危险顾好自己。”
白禧原紧跟在他身后，确认他的话说完后便点头应允：“好。”
纪虹弩手中握着底牌，并不惧怕这位Boss对他不利，大不了一起死，总之他不会让自己白吃亏。
但比起时刻防备着Boss不知道在哪里在何时会跳出来使阴招阻碍他的计划，还是时刻拴在自己身边光明正大警惕着要更安心一点。
也更……刺激。
他知道自己的掌控欲强到已经是病态的程度，仅仅是让一切人和事有序又顺利在他划定的范围内有条不紊地执行、交错、回归、最后到达他预设好的结局——这已经无法让他感到愉悦和满足，他迫切需要一个能打断这些无聊戏码的有效插曲，他迫切追求毁灭，自毁或者是炸翻棋局。
“你是从第几扇门跟我认识的？”纪虹弩问。
白禧原反常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纪虹弩转身，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推进了一处狭小昏暗的房间内，脊背抵上冰冷坚硬的墙壁，透过门合不上的缝隙，他看到纪虹弩脸上被印出一条亮眼的光斑。
纪虹弩那漂亮的粉色头发被照亮一部分，翘起的发丝渡上暖光，看上去是甜丝丝的味道。
“我是从第几扇门见到你的？”纪虹弩又问。
白禧原低下头，乌黑的发丝扫过纪虹弩攥着他的衣领的手，他的视线去追纪虹弩的，他们于是对视。
“也是在这一扇门。”白禧原回答。
“原来从这么早就盯上我了。”纪虹弩松手，“上一次我成功了没有？”
“没有。”
“那我肯定死了。”纪虹弩十分肯定地总结完，继续问，“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不能说。”白禧原没忍住，抬手贴上纪虹弩脸侧，感受着温热细腻的皮肤，轻轻蹭了蹭，吐露出爱怜的轻叹，“但我保证，这一次你不会再失败了。”
纪虹弩侧开头，躲开了他的触碰，“这还用你保证，重活一次我当然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但如果有后悔的机会呢？”他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谁都不会死，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必要的代价。”
赫里奥斯此时还不是城主，但尚年幼的他也已初具上位者的尊贵气质。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赫里奥斯皱眉，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抵上他的喉咙，“你说十年后，水月城会被暴怒的海蓝神召出海啸毁灭——你知道你在编造一个多么可笑的谎言吗？”
陌生人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单膝跪地，分明是代表臣服的姿态，却让赫里奥斯没由来感受到压迫与威胁。
“知道水月城名字的含义吗？”那人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手中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利刃，自顾自拎了个话题继续说着，“我告诉你啊，小城主。水月城其实只是一个符号，也可以说是一个依照某处而反射出的一片投影，确实很真，你分辨不出来怪不得你。”
赫里奥斯听着这人不切实际的谎话，心中徒然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慌与心悸，他把手中剑往前送进，却颤抖得差点脱手，“你在说些什么东西，闭嘴，异端。”
那人看穿了他的恐惧，哈哈大笑起来，乍一喘不上气，咳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开口说：“咳咳……水月城……当然是咳咳……洪水吞月……”
洪水吞月，末路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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