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过,暑热消解。
沈家全然没有节后热闹的气氛。家主独子沈一遥前些日子莫名发了一场高热,足足五天不醒人事,府里上下急得鸡飞狗跳,又是请仙又是结阵,才把一半归西的魂拉了回来。
沈一遥可不是一般人物,出生于顶级世家,有一副绝顶漂亮的脸蛋和身段,偏偏个性冷淡,说话直白难听,不好相处,民间话本里与沈一遥相关的爱情故事,他总是下面那个。
沈一遥试图反抗,就跑去边境学武,在外一年,回来见到母亲,真是变了个人,身高腿长,肌体线条完整有形,眉宇间尽显英气,神采飞扬,恰如冰雪消融后盛放的桃花,美得极有生命力。过去柔弱可爱的小沈一遥不见了,家主夫人心疼又惋惜,捏着不复存在脸颊软肉,气呼呼地回房自闭了许多天。
这趟修行回来,沈一遥心志更为坚定,不再理会那群笨蛋和变态,一心修炼,资质极高的沈家小少爷被寂云仙尊看中,收做弟子,将要去宗门修炼,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不明原因不知来由,好在恢复了,民间沈一遥病美人版本的爱情故事流传开来,卖得极好。
一群人聚集在小少爷的卧房内外,沈一遥被缭绕的香雾呛得咳嗽,睁眼一看,修士郎中亲戚家仆纷纷投来关切的眼神,不喜人多的小少爷脸色有些冷,摆了摆手,侍女点点头,众人退出后,沈一遥的身体放松下来。
侍女名为小梅,她是个哑女,被小少爷收养,正在暗卫处见习,她心思细腻,这期间一直在照顾小少爷,比划着手势:
“您,身体,好吗?”
“没有大碍,我好多了。”
小梅莞尔:“您师尊,来这里,符纸和阵法,很好用,您醒了。”
沈一遥点点头,小少爷的眉间还有疲态,小梅不再打扰,安静地离开后,沈一遥的脸色彻底黑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被角。
“可恶,竟敢让我看这种脏书?!”
晕倒前,沈一遥结束日课回来,照例温习,表妹程萱儿往他书房里偷藏了许多话本,夹在经史子集里,案牍上昨夜读的书换了名,变成了《被沈家少爷侮辱后,我无敌了》,不用看也能猜得**不离十,沈一遥的掌心窜出灵火,准备烧了。
火焰碰到书的那一刻,绽出道闪瞎狗眼的白光,沈小少爷及时闭上尊贵的双目,晕了过去。
书中文字强行进入沈一遥的识海,整整五天,他被迫阅完一个名叫顾寻的成神之路。
顾寻是个孤儿,自幼变卖做沈家家仆,备受苛待,多次被沈一遥强迫,弄得满身是伤,险些失去清白,后来沈家家主失势,生命垂危,家族覆灭,亲戚幕僚作鸟兽散。寥寥两笔概括了沈家的变故消亡。看到这里,沈一遥感到荒唐,自己怎么会去强......迫一个完全没有印象的男人?他没有这种爱好!沈家积攒了上百年的家业,强者不计其数,说灭就灭?可见此书句句写虚,当不得真。
平静下来,随后的内容就流于俗套了,顾寻击退魔族,修补阵法,挽救修仙界,一路收众多小弟邂逅众多美人,先后遇到了小师妹、魔族少女等待,一段感情生出无数枝节,每一段都缠绵悱恻活色生香,数量多到沈一遥都数不清了,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表妹程萱儿,而他本人则是顾寻的垫脚石,给沈一遥气笑了。
他在市面上见过差不多的本子,自己爱上某个不知名的男修女修,强硬地把人娶回来做夫人,或者赶着上去做小弟,又或者被当作假想敌痛殴一顿,沈一遥看得麻木了,转头就忘。
这次也一样,就当是被恶搞了吧,只是有那么几处地方令他在意,心里烦闷,等他再想找书时,已经不见了。沈一遥在书架附近徘徊一阵,朝屋顶的小梅道:“帮我找一个叫顾寻的人。”
小梅咻地一下消失了。
*
顾寻今年十六,背着比自己身体大一圈的柴火,放在柴房门口,轻呼一口气,简单绑下发带,身上落满了阳光,少年肩颈修直,肤色均匀健康。
他捧着数目簿,仔细核对完数量品类,将纸笔记录交给过来的老刘。
老刘是新上任的管事,手下的人不多,顾寻见他们忙不过来,主动来帮忙,这孩子心思单纯,踏实有力气,老刘想把他调过来。
“顾寻,这个位置刚好空缺,你想不想干?”
顾寻摇了摇头,“刘叔,我有了安排,不能去。”
老刘明白顾寻的苦衷,沈家非常大,要管辖辽阔的地域,内部派系复杂,后院人多,狗仗人势的东西住在一起,明里暗里窝里横,嗷嗷叫唤个不停。
外头起了风,聚集了大团的乌云,要下雨了,顾寻急着跑回去。
“刘叔,谢谢您,没找到人之前,我会继续帮忙。”
雨水下得急促,顾寻的外衣很快被浇透了。
来到园子,几株月棠花被雨水打得蔫嗒嗒的,可怜的小家伙。月棠是家主夫人故乡的名花,从南方移植过来,换了水土长势不喜人,今天阳光很好,顾寻在出门前撤了棚子,哪知天气说变就变,顾寻照看着幼弱的花苗,想起了病弱的沈家少爷,这么多天了,他身体好些了吗。
顾寻蹲下身,将一株歪倒的花苗扶正,雨水虽冷,顾寻的掌心却是暖的。
幼年在沈家安顿下来后,顾寻很少再出门,一面是照顾生前病弱的娘,一面是上头安排的事并不少。他一开始负责打扫卫生,沈家常有大能修士进出,他们不受世俗拘束,半空中踩着剑下落定身,时而挽个剑花,仙气飘飘的,露出一点身手,顾寻心生艳羡,常常路过沈家子弟的修练场所,顾寻记忆力很好,忙里偷闲得来半刻钟,依样画瓢,把训练的招式和注意要点日复一日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慢慢的,顾寻的体格比同龄人更为强健,力气更大。
老天眷顾他,沈家少爷的资质优异,早早被天衍宗的大能收了徒,家主很高兴,在灵气充沛的别苑新修了座训练场,方便沈一遥修行,内院没人愿意去,多是因为沈少爷气性大,对人对事挑剔得很,直呼受不了受不了。
听说这件事的顾寻就像嗅到血的狼,他力气大,能干事,内院总管就把这事交给顾寻。
沈一遥生了怪病,于公于私,顾寻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嗐,小要饭的,找不着你,在这儿偷懒,被我们逮到了吧。”为首的男人叫李雄,他爹掌管家仆责罚,这帮干活的奴才
就怕落在他爹手里,李雄得意地抽出鞭子,晃了晃权力的象征,装腔作势地走了一圈。
“我做完了,有什么事?”顾寻腰板挺直,不卑不亢,李雄觑了他一眼,要不是知道顾寻身后无权无势,一个靠山都没有,这纸老虎还真能唬到他。
“你活还不够,不然怎么自己找活干呢?”李雄笑道,顾寻给老刘干活,被父亲知道了,两个老头素来不对付,老刘是家主夫人的人,明面上动不了他,手下的人不懂得察言观色,敢出去搭把手,放在平时顾寻得脱层皮,去沈家别苑又让他逃过一截,李雄眼珠子一转,浑身散发出阴冷的寒气。
李雄跟着小少爷练过几招法术,残害了几条性命,有他爹捂着,旁人不敢招惹他。
和顾寻住在一处院子的人都躲了回去,落个知情罪是个什么下场,大家心里都发颤,鞭子就是道理,谁也不想去思过堂受刑。
顾寻一声不吭,鞭子自空中劈下,撕破空气,发出一阵嗡鸣,他盯着空中的鞭影,那半秒间,他看到自己的脸部鲜血淋漓血肉模糊,顾寻转身,稳稳抓住眼前的鞭形,疼痛在掌心炸开,雨水混着血珠子淌到地面。
第二道鞭子落下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小梅穿着一件浅粉的裙装,侍奉小少爷的这几天,眼底有明显的青痕,她的掌心化开的花瓣犹如罡风利刃切割了李雄的腕部经脉,输送灵力的链路一断,鞭子失了力道落了下来,只听得见李雄的惨呼声。
“谁啊,他妈的管你什么闲事。”
小梅立在门扉处,指着顾寻打手语,意思是要带他走。
眼尖的人提醒李雄,这位是小少爷的人。
李雄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偏头道:“嗯,走吧。”
顾寻经过,李雄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以为能近身主子,自己说的话就起作用,要是让我发现你私底下说了些什么,不是每次都好运的。”李雄止住话头,脸颊上刀翻般的横肉怼到面前,顾寻敛眉不看。
“知道了。”
小梅带顾寻简单包扎了伤口,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
顾寻第一次被女孩子这样盯着,有些手足无措,道:“谢谢你。”
*
沈一遥在合心庭找到了母亲,他即将去往沈家别苑,特意来和父母辞行。
程夫人年近四旬,出嫁时云鬓花颜,在沈家二十载,褪去了青涩,更多了风韵,如今坐着烹茶,望着儿子身体无恙,自然宽心,闲话家常后,家主沈让处理完公务,正好是月朗风清,一家人就在庭中用起晚膳。
“夫人,这是萱儿送来的蟹,蟹肉肥美,是食蟹的好时节。”沈让将剥好的蟹肉送到夫人盘中,蘸上姜丝蟹醋,是寻常百姓的一道美味佳肴。
程夫人道:“她在学堂还适应么。”
沈让的筷子抖了一下,萱儿闯了不少祸,带着学生胡乱作为,把老师气病了,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姑妈,沈让喝了口酒,淡定说道:“还在适应,她说近段时间不会回来。”
程夫人点了点头,又关心几句自家儿子,沈一遥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程夫人正色道:“一遥,寂云仙尊既收你为徒,日后修炼不得怠慢。”
沈一遥点头道:“知道了,母亲。”
沈让:“你师尊还有要事处理,他给你安排了试炼,此路多加小心。”
家主挥了挥手,马车停在门外,行李已经备齐了,只有两个仆从,沈一遥颇感疑惑,他平日出行的车马,虽没有十里车辇那么夸张,这也过于简陋。
沈一遥告别双亲,往门外走去。
顾寻站在马车旁边。
看着过来的青年踩凳上车,顺直的长发逸散在空中,月光穿透发丝,耀眼夺目,沈一遥生得极为好看,眼里是傲气与冷意,如同冰雪映射的光,不敢直视。
沈一遥疑惑道:“你是谁?”
顾寻报上名字,眼前人惊讶了一下,随即转为厌恶的神情。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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