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重的契约

他先去阿强家看了舅舅,还甩了两千块钱给舅妈,然后和阿强一起马不停蹄赶回城里。狗剩没去新堆场,而是拎着鼓鼓囊囊、沾着草屑泥土的蛇皮袋(里面是乡下腊肉土鸡蛋),敲响了村长家那扇油光锃亮的防盗门。

村长叼着烟,眯缝着眼打量他,像看一件刚出土的破陶罐,皮笑肉不笑:“哟,狗剩回来啦?老爷子的事……办妥了?节哀顺变啊。”烟雾缭绕中,话锋陡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敲打:“我那公司,批文下来了。干股的事,天知地知。回头转的时候,嘴严实点,就说……是你自己公司内部调整,转到你新公司名下,懂事点!”

狗剩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卑微的恭敬,腰弯得很低:“村长,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事儿我刻在骨头上了!”他搓着粗糙的大手,语气恳切又无奈,“这不刚下车,脚底板还没沾稳地气就来您这了。路上我还特意跟其他几个‘股东’通了气儿,他们说这转股啊,必须走正经八百的股东会议程,签字画押,盖章生效,一步都不能省!不然以后都是麻烦,对您也不好。等下次开股东会,人都到齐了,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村长狐疑地审视着他,像在鉴别一块成色可疑的金子。他踱到后院,压低声音给在省城当律师的侄子打电话。得到“程序上确实需要这么走”的答复后,心头那股急火才压下去几分。回到客厅,他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行吧,记着点!去吧!”

狗剩没动,迅速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不由分说地塞给村长:“村长,税的事…您老知道,我收那点租子,到我手没剩多少…还得请您打个招呼,抬抬手…” 村长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承。看着狗剩仓皇离去的背影,村长嘴角勾起一丝得意而冷酷的笑,对着空客厅啐了一口:“狗日的,害怕啦,学乖啦!” 他本意只是敲打,举报狗剩等于引火烧身,这层顾虑暂时按住了他的爪子,给狗剩留出了一线喘息之机。

稳住村长这头饿狼,补税的阴影依然悬在头顶。狗剩想起了奠基仪式上那个满面红光的同县老乡——如今的张副区长。在区长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狗剩声泪俱下,恳求区长跟税务领导“打个招呼”。当得到区长肯定答复后,他话锋一转:“区长…我还有个表妹阿珍,命苦啊!…求您引荐下管案子的领导,不敢求别的,就说句公道话…”他几乎要把头磕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张区长掂量着“土特产”的分量,矜持地点了头。金线搭桥,加上真金白银上下打点。阿珍最后被判六年,但因“身体极度虚弱,有严重精神创伤,符合监外就医条件”,在羁押不足八个月后,重获自由。

看守所外,喧嚣的街头,骤然涌入的阳光,刺得阿珍几乎睁不开眼。这八个月里,后五个月,狗剩的身影如同最精准的钟摆,每月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探视室那扇厚玻璃窗外。

隔着冰冷的玻璃和嘈杂的对讲机,他絮叨着堆场拆迁、新堆场的麻烦、小弟的蠢事……让她“吃好睡好,快了”。那些粗糙的话语,像带着体温的石块,一次次砸进她冰封的心湖。

“为什么?”阿珍干涩如砂纸的声音穿透嘈杂,打断了他的絮叨。这是她几个月来反复的追问。玻璃窗映着她枯槁的脸,眼神却像钉子,死死钉在他脸上。

狗剩习惯性地想扯个无所谓的笑,却在触及她目光时僵住了。那目光里有困惑、戒备,深处是更多的探寻。他移开视线,手指抠着对讲机边缘,沉默了几秒,才闷声道:“……你永远是我眼中……最美的村姑。”

这话笨拙,不合时宜,声音也低了下去。却像一颗意外的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阿珍死水般的心底,漾开一圈又圈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涟漪。

王强的作死,在她心里挖出一个空洞的、呼啸着冷风的深渊。守着那个充斥着廉价香水、汗臭的按摩房,周旋于形形□□人之间,强颜欢笑…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不是他要的活法。她渴望一个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胸膛,一双能在深渊边缘死死拽住她的手。王强曾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颗微弱的流星,短暂照亮她,最终却将她拖入更深的永夜。

她本已是漂浮在海上的行尸走肉,她渴望上岸,哪怕有一块浮木也好。是狗剩,给了她一条命,一条能重新踩在实地上、感受到心跳的命。她那颗缺了大块、早已死寂的心,竟奇异地被填补上一些。尽管有些飘忽,不是很确定,她还是能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铁锈味的“生”的气息,在微弱地搏动着。

为了这份填补,阿珍觉得,自己这条命,可以是他的。这不是献身,是绝境中冰冷的共生契约。他给了她“生”,她便还他一条“命”——无论指向何方。她经历过最深的永夜,对光明早已不抱幻想。更黑的夜?她不怕。她只怕这刚刚感受到的、哪怕带着铁锈味的“生”的气息,再次被碾碎。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契约感,在她心底悄然铸成,坚如磐石。

3、 深渊深处

阿珍出狱,住在靠近火葬场边上的一个破落村庄的破落院子里。原来住在这里的村民是狗剩的朋友,搬到别处后,几百块钱,连卖代送给狗剩。没有阿珍,狗剩几乎忘记还有这么份家产。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颗大树,阿珍喜欢坐在大树下面发呆。

夜,黑得泼墨。没有月亮,只有风在呜咽,撕扯着死寂的村庄。

狗剩来了,阿珍让其进屋坐,狗剩不肯:就在这说吧。狗肾站在树的阴影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村长要抢我最后一碗饭。” 狗剩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裹着底层挣扎的粗粝和切齿的恨意。

阿珍甚至没抬眼,声音干涩,却像淬过火的铁,平静而坚定:“我能做什么?” 不问缘由,不问代价,这是她签下的血契。

黑暗中,狗剩的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沉默良久,牙缝里才挤出几个字:“你原来的按摩女…还能找到不?嘴巴严、胆大的那种。帮我约村长吃个饭,后面不用她管。” 计划的核心——那致命的“后面”——被刻意模糊,只留下强烈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暗示。

阿珍的心瞬间沉入冰窟。空气凝固。她能清晰感知到狗剩孤注一掷的紧绷轮廓。

脑子在黑暗里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环节的崩裂点。半晌,她才开口,冷静得近乎残酷:“人可以找。但‘嘴巴严不严实’?赌的是人心。十万?二十万?买得断一辈子?万一反水,万一被撬开嘴呢?事漏了,第一个死的就是我们。没退路。” 否决的理由犀利如刀,直指要害。

“那你说怎么办?!”狗剩低吼,压抑的狂暴几乎冲破喉咙,“老子他妈一天也撑不下去了!”

“我去。” 阿珍的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像一块烧红的铁骤然投入冰水,激不起浪花,却带着毁灭性的决绝。

“不行!” 狗剩猛地欺近,身影如山般压向阿珍,低吼喷着浓重的烟味和恐慌,“你他妈刚出来!老子费那么大劲把你捞出来,不是让你再跳火坑的!沾上就洗不干净!你想再进去吗?!” 愤怒里裹着为她而生的恐惧,清晰得刺骨。

阿珍不退反进,抬头迎上他扭曲的脸。狗剩这句话像针,刺破了她心底深处时不时冒出来的怀疑和不确定,刺破了那深藏的恐惧,也刺破了她最后的犹豫。

“正因为你费了那么大劲捞我出来,” 她的声音依然干涩,却带着毫不妥协的穿透力,“这事才不能有半点闪失。找外人?就是埋雷!我去,最安全。” 逻辑冰冷而清晰:“村长认识你的人,不认识我——至少不认识现在的我。在他眼里,我就是只没牙的兔子,最好拿捏,不会防我。”

她顿了顿,目光在昏暗中锐利如刃:“就算…万一失手,或者日后被疑,我一个‘刚放出来’、‘精神受过刺激’的女人,说的话,做的事,真真假假,谁信?谁查得清?总比你,或随便找个人,更‘说得通’,也更难钉死。这是唯一能把风险压到最低的法子。唯一的活路。”

狗剩死死盯着她,像头濒死的困兽。理智告诉他这是最优解,最优的毒药。恐慌却噬咬着他的心。他张了张嘴,反驳的词句在喉咙里粉碎。最终,所有的挣扎化作一声挫败的、带着痛楚的低吼,拳头狠狠砸在院子的土墙上,闷响回荡。

许久,他才像便秘了几个小时,无功而返后从马桶站起来一样,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妥协和更深的不安:“…妈的!那你…千万小心。” 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嗯。” 阿珍轻轻应道。黑暗中,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这条命是他的,那就这样用掉吧。为了这偷来的“生”,也为了黑暗里唯一向她伸的手——哪怕这只手,正将她引向深渊的更深处。

狗剩又沉默了很久,才不情愿地吐出计划细节:“跟他说,你想租村委会旁边那空门面,开饭馆。我给你弄部新手机,新号。你打给他,定好饭店,约他吃饭,边吃边谈门面。”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村长…是个老色鬼…你…按他喜欢的来。” 说完,转身欲走。

没几步,他又折回:“会…会点湖北四川话啥的不?”

阿珍想了想:“湖北话行。当年听多了,能装。”

狗剩眼睛一亮:“好!他有个老相好就湖北那边的,至少离湖北不远。明天去饭店,跟人就讲湖北话。” 他快速描述了那女人的样貌,塞给阿珍一卷钱:“帽子、眼镜、旗袍、高跟鞋…照她样子弄。弄得连你自己都认不出。”

两个小时后,狗剩送来了新手机、电话卡和两瓶酒,告诉阿珍,白酒别碰,给村长备的。

然后,一再提醒阿珍尽可能约村长晚点碰头,哪怕天黑了,自己去饭店的路上,也尽可能避开人。

第二天,阿珍攥着那个崭新的、没有任何通话记录的手机,指尖冰凉得几乎失去知觉。她反复按下那个号码,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像钝锤,一下下敲在她绷紧的心弦上。终于,“嘟”声被切断,一个带着惯常官腔、尾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声音响起:“喂?”

阿珍的声音瞬间放得又软又糯,像裹着蜜糖的钩子:“村长呀,我是想租您家老宅门面的那个…知道您是大忙人,白天您忙您的,我自己先去看房子就成。晚上…晚上我在‘悦来居’定了个安静包间,咱们边吃边聊,好不好呀?晚上清净,才好…说话嘛。”她刻意拉长的尾音柔若无骨。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两声短促而猥琐的“嘿嘿”笑声,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好,好!悦来居是吧?晚上见!”

“悦来居”最角落的包间,油腻的菜香混杂着劣质香薰的甜腻,在密闭的空气里沉浮。阿珍坐在桌边,卡其色草帽压得很低,金丝边眼镜遮住了半张脸,一件暗色印花旗袍裹在身上,勾勒出不再年轻却刻意被唤醒的曲线。脸上妆容精心修饰过,憔悴被掩盖,唇上那抹不张扬却足够勾魂的暗红,是点睛之笔。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蓄满了无声的惊雷。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如冰,穿透虚假的宁静,死死锁住门口。

门开了。村长臃肿的身影挤进来,眼睛瞬间钉在阿珍身上,似乎嗅到了垂涎已久的肉味。阿珍起身,唇角恰到好处地弯起一个弧度,眼波流转间,已将猎物牢牢锁定。

酒菜上桌。村长面前是高度白酒,阿珍面前是红酒。推杯换盏,阿珍巧笑倩兮,妙语连珠,劝酒的姿态既殷勤又带着若有似无的活波。村长几杯烈酒下肚,面皮涨红,眼神黏腻得几乎要滴下油来。话题从门面租金,滑向暖昧的泥沼。不知不觉,两人的座位从对面挪到了并排。

阿珍感觉时机到了。她微微侧身,温热的、带着红酒气息的吐息,羽毛般拂过村长的耳廓:“这里…人多眼杂,放不开…要不,去我那独立公寓?我那…还有瓶真正的好酒…”声音低哑,吐气如兰,每一个字都裹着致命的诱惑。

村长心花怒放,连声叫好,搂着阿珍腰的手更紧了几分,脚步虚浮地被她搀出饭店。夜风一激,他打了个趔趄。阿珍几乎是架着他,走向旁边一条灯光昏暗、深不见底的小巷。巷子深处,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如同蛰伏的钢铁野兽,无声无息。这是狗剩用□□从临省租的。此时的狗剩,就蜷在后排的浓重阴影里,呼吸与黑暗融为一体。

阿珍拉开副驾车门,连拖带抱地将烂泥般的村长塞了进去。村长脑袋一歪,粗重的鼾声立刻响起——酒里的安眠药,见效了。阿珍绕到驾驶侧,却没有进去。她俯身探进车内,假意调整座椅靠背,声音轻柔:“村长…这样靠着…舒服吗?”

回应她的只有震天的鼾声。

“睡着了!”阿珍脸转向后排,轻声地对卷缩在后排的狗剩说。

后排的阴影骤然活了!狗剩坐起来,手中那根浸过水、油亮结实的麻绳早已蓄势待发!绳套带着风声,精准地、毒蛇般从后面套住了村长粗短的脖子。。。。。。

浓烈的恶臭混合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在狭小的车厢里爆炸开来。

狗剩大口喘着粗气,像拉锯的木工,将绳子在副驾驶头枕柱上死死缠紧、打结,让村长青紫肿胀的脸以一个怪异的“熟睡”姿态歪在那里。然后,打开车门,绕到驾驶室,发动引擎。阿珍面无表情地绕到另一侧,坐进后排。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出小巷,汇入主路。下一秒,引擎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车子猛地向前一窜,撕裂浓稠的夜色,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那片埋葬着狗剩父亲的荒凉河湾地,亡命疾驰!惨白的车灯,是它唯一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4、 冥河洗污

两个小时不到,车子剧烈颠簸着冲出柏油路,一头扎进荒无人烟的河湾深处。狗剩父亲的坟茔孤零零地杵在老坟地最靠河的角落,像个被彻底遗忘的弃儿。

几天前的深夜,狗剩已像真正的盗墓贼一样潜回,用短锹和撬棍,悄无声息地刨开坟堆,撬开厚重的棺盖,又用草皮木架草草伪装。此刻,他跳下车,三两下粗暴地扯掉伪装,露出了下面那个如同大地裂开的、黑黢黢的墓穴。

狗剩腮帮肌肉虬结,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那扇沉重的棺盖!“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狠狠撕裂了坟地的死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猛地冲出来,直灌鼻腔。

得益于漫长酷寒和当初塞进去的大量干冰,他父亲的遗体呈现出一种僵硬的、蜡黄的、皮革般的完整状态。

“搭把手!” 狗剩的声音嘶哑破裂,阿珍上前,蹲下,两人合力像搬运一件诡异而沉重的祭品,将这具僵冷的躯体从散发着寒气的棺椁中抬出,轻轻放在旁边冰冷潮湿、沾满夜露的泥地上。

接着,狗剩拉开副驾车门,先把村长的身份证明、钱包和口袋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像拖拽一袋沾满秽物的垃圾,将村长那肥胖、尚带一丝余温的尸体粗暴地拖出来。两人再次合力,几乎是连推带踹,才将这具肥硕油腻的死尸,硬生生塞进了棺材狭窄的底部。

然后,狗剩弯下腰。他的动作变了,变得无比小心,近乎虔诚。他像考古学家对待圣物,又像工匠对待珍宝,调整着姿势,轻柔地抱起自己父亲那具更加冰冷、更加僵硬的躯体,小心翼翼、平平整整地放回了棺材里。他让父亲那颗花白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沉沉地枕在了村长那张青紫肿胀、如同厚垫的后颈上。

“爹……” 狗剩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扭曲哽咽,像哭,又像从地狱裂缝里挤出的怪笑,“儿子……给您……垫了个厚实的‘肉褥子’……暖和……您老……这下……踏实睡……”

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棺中那上下重叠的两具尸体——父亲的痛苦被“安放”,仇人的屈辱被“镇压”。眼神里是恨意得偿和尽孝的疯狂快意。他猛地发力,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想将那扇沉重的、隔绝阴阳的棺盖合拢!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棺盖就是合不严实,彷佛有一只手在里面托着棺盖,就要留一丝缝隙。“老爷子怕闷”,狗剩放弃后自嘲地说。

然后他和阿珍挥动铁锹,泥土簌簌落下,迅速覆盖、吞噬了那口装满秘密与复仇的棺材。一个新堆起的、努力模仿原状的坟包,在黑夜里重新立起,像大地上一块沉默的疮疤。

做完这一切,两人浑身沾满了冰冷粘腻的泥土、潮湿**的草屑,以及一种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污秽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死亡的冷,还有村长失禁的恶臭。

初夏后半夜的河湾风,还有些凉意,轻易穿透他们被冷汗和泥泞浸透的衣衫。不远处,浑浊的河水在黑夜里泛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冷光,无声流淌,如同冥河。

狗剩一言不发,猛地甩掉沾满泥泞、沉重如铅的外套和长裤,只穿着背心短裤,赤着脚,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那片泛着寒光的河水。

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小腿、大腿……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每一寸皮肤下的神经。走到齐腰深的地方,浑浊的河水打着阴险的旋涡,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污浊都吸入肺腑,然后猛地一头扎进了那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河水深处!

“噗通!”

水花剧烈翻腾,冒出一串串浑浊的气泡,旋即被深沉的墨绿吞没,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过了许久,久到阿珍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几米外的水面才“哗啦”一声破开!狗剩的头猛地冒了出来,他像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阿珍也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进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像无数冰冷的钢针扎进毛孔,刺穿骨髓。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黑泥的双手和手臂,指甲缝里嵌满了洗刷不掉的、如同诅咒烙印般的黑色坟土。她开始用力搓洗,先是手臂,然后是脖子,脸颊……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指甲在皮肤上刮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仿佛那不是皮肤,而是需要刮去污垢的肮脏器皿。

她不停地洗,机械地、疯狂地搓揉着,仿佛要把这八个月的牢狱之灾、这十几年的屈辱血泪、这一夜沾染的腥臭,都在这冰冷的冥河之水中彻底冲刷殆尽。

她的皮肤先是冻得惨白,然后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最后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紫色,麻木感吞噬了知觉。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沉浸在那近乎自残的清洗动作里,直到东方的天际线开始撕裂沉重的夜幕,慢慢露出一小片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天光。

几只早起的乌鸦被惊动,扑棱棱飞起,嘶哑的叫声划破熹微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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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吃饭
连载中上海腰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