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时,天空正下着小雨,五月的雨缠缠绵绵,像是总下不完一般,凌霄花红色的花蕊散了一地。
这样的雨绝对让人心情不快,尤其,尤其是被父王责罚,被朝臣冷嘲暗讽之后。
夏云熙只身走在细雨中,努力想忘掉,可是往事的一幕幕和今日重合,烦闷又涌上心头。
“你真是,半点都不如你大哥,只可惜他身子差不在我身边,峋儿若是在,这些余孽一个都别想逃!”
“父王,就是夏云峋打伤了儿臣,救走了鲛人皇族啊!”
“啪——”狠狠的一声巴掌声响,“你还胡说,峋儿怎么会这样做,鲛人明明是我们的仇敌。”
夏凌天浑浊的眼神病态得看着座下黄椅,和身侧展柜的鲛人骸骨,“都是因为鲛人,阿媓才会惨死,峋儿不可能帮鲛人的,不可能的……”
“反倒是你,武功不成,心术现在也不正了,虎符我收回了,你好好在家反省一下,等知道了错误再出去。”
夏云熙被强制得卸下盔甲,看着父皇拂袖离去的背影,手中握紧了拳,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父皇就这般不信他吗?
他想再去给母妃请个安,却又想起母妃每次虽然心疼,却只让自己忍耐的样子,想了下自己一身伤,步子硬生生的一转。
“这东阳国太子真是个奇人啊,不声不响在雪谷待了七年,没上过一□□,陛下竟然还向着他,宠着先后。”
“是啊,我真替云熙殿下不值,让驴子拉磨都没这么绝望的。”
“哎哎哎快别说了,殿下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皇家的事哪有得找我们几人操心,小心掉脑袋了。”
“好好好,我闭嘴。”
夏云熙看着这群眼观鼻,鼻观心的文臣,顿了顿,径直离开,徒留这些人被他的眼神吓得直喘气。
何必呢?
可是世界上最让人受伤的偏偏是刀刃般的言语,尤其,这些事无一例外都是真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虽贵为皇子,母妃也是唯一的凭子封妃,掌管后宫多年,可纵使权利滔天,他们都知道皇帝的心半点不在他们身上。
有位仅凭衣冠冢入皇陵的先后,让东阳国后位空悬多年。
有位先后留下来体弱多病的太子,在雪谷养病时间比宫中多上数倍,依旧威严不减。
那个大臣说的没错,哪有皇子当的像他这么窝囊的。
小时候听不到一句温言,长大了也只有指责,仿佛怎么样都做不好。
夏云熙心情烦躁,屏退了侍从,孤身走在细雨蒙蒙的皇城之中。
忽有咿呀笙箫起,游舟画舫上传来阵阵歌声: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樵彼桑薪,卬烘于煁。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歌女带着面纱,双眸幽怨含情,这首《白华》本是那闺怨妇人做的靡靡之音,在细雨中,却让人品出了自己时运不济,最敬重的人却视我为路人的怨怼伤感。
“天步艰难,之子不犹”夏云熙仔细咀嚼这两句诗,竟在某种层面上,与这首歌中的伤感共存。
他倚着栏杆,望着画舫,静静得听了会儿,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
只是一首曲子的时间,初夏短暂的雨便停了下来。
两岸芳草萋萋,花树饱饮了雨露,泥土中悄然长出几颗小蘑菇,雨后的原野里都是馥郁的清香。
夏云熙望着渐渐远去的画舫,“给那位歌女赏银。”暗自跟着的随从立马领命。
话毕,被人常称铁面修罗的他,头一次步履轻快得回到府邸中。
第二次见面时,东阳国因为岭南三十县的天灾闹得风声鹤唳,镇压需要铁血手段,此时朝臣的叛乱正愈演愈烈,没想到马有失蹄的危难之际,竟是这个歌女救了他。
夏云熙从来不相信这种巧合,所以尽管他被手下背刺一刀,只能奄奄一息得躲在这个歌女的床榻之下,却依旧握紧了手中锋利的匕首。
等门外名为搜救实为暗杀的脚步声渐远,绮罗刚刚松了一口气,“好了,你没事就……”
猝然发现,自己被男人抵住了咽喉。
这个狼狈的男子,明明身上狰狞的伤口已然要去他半条命,却仍掩饰不住他狼崽子般的眼神。
“说,你到底是谁?”
绮罗红艳的唇瓣一抖,却被夏云熙死死地盯住自己,他不会放过这个女人身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毕竟,从小到大他死里逃生多次,在脉脉温情后忽然背刺自己的人,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他最信任的副手不也在刚才重伤了自己么?
却不想,绮罗朱唇里吐出的却不是求饶的话语,双眼中也无任何虚假的逃避,只有全然的怒火,如火般燃烧。
她狠狠地将夏云熙推下床,怒骂,“滚你丫的,看明白些,这是老娘的床。”
夏云熙伤重至极,浑身的蓄势待发都完全没想到这种轻飘飘的推法,却也是这样,他无可避免,重重得跌下床底。
绮罗站起来,无视男子震惊中怒气冲冲的眼神,毫不示弱得瞪道,“看什么看,老娘好心帮你躲人,你居然拿刀子刺我,养条狗都没你这般咬人的。”
“你!”
“你什么你!本来看你长得俊帮一把,可现在,我绮罗今儿个真是后了大悔了,外面这是你的敌人吧。”
女人眼珠一转,“来人啊,有刺……”
“唔唔唔!”夏云熙无视绮罗的控诉,死死得捂住这个怪女人的嘴,“别叫!”
“唔唔!”“还叫!”夏云熙那把匕首又悄咪咪得抵上了女人的喉咙。
忽然,“绮罗大小姐!你怎么了,”闻讯而来的声音气势雄厚,显然是专业的打手,却又顾忌绮罗平时对闺房看得死死得,屋外像是徘徊了一瞬,朗声道,“我数三下,没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破门了啊。”
“三……”
早知道自己就先喊“救命”了!
绮罗一双美眸里全是恨意,夏云熙却平时第一次感受到了纯粹的懊悔,他压低声音,“我不动你,快对他们说没事!”
两人第一次四目相对,女人的怒火显然棋高一着,夏云熙摸了下鼻子,默默收回了匕首。
“二……”
“麻烦姑娘了,救人一命。”夏云熙难得眼里示了弱。
“一……”
门快开的一瞬,“慢着!”
屋外的打手像是有些害怕她,隔着门,急忙解释道,“绮罗姑娘,你刚刚怎么不吭声啊,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绮罗瞪着夏云熙,“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不小心看到一个惹人厌的臭蜘蛛而已,现在已经被我踩死了,你要进来干什么?”
“是,是,”屋外有点汗颜,“刚刚一堆人来楼里搜查,我还以为姑娘受惊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确实吓了一跳,但小蜘蛛嘛,到底躲不过老娘的一脚,”绮罗故意放出洗手的声音,“我得好好净下手,你听着,别再觊觎我的闺房,你这动不动踹门什么的,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是,是,姑娘说的对。”
“算了,你先回去值岗吧,我得梳洗下再排练,到了晚上,歌曲才会更加动人,没事别打扰我了。真烦,你们男人只会打打杀杀的。”
门外打手听着这位主的老习惯,再无一丝疑虑,应了个“是。”缓缓告辞。
等了一会儿,确认再没有人来了,绮罗才转过身来,没想到背后的人又陷入了重度昏迷。
欣赏了一会儿男人迷人的侧脸,绮罗不经意看到了屋顶上他摔下来时破的大洞,又忍不住大骂。
“王八蛋,屋子都给你整漏风了,果然漂亮男人都不省心!”
夏云熙努力想动动嘴巴辩解,双眼却只能陷入更深的黑暗。
他心中迷惑不已,“这美女好好的一张嘴,怎么唱歌和说话差这么远啊。”
两人第三次见面时,是在一个宫廷的宴会上。
她作为舞女被一个一脸油腻的老官调戏。
夏云熙忽然感到一种命运的荒谬,看到女人一脸嫌弃又无可奈何的脸,忽然生出了一个久违的冲动。
“不如把她交给我吧,这女人正合我意。”
这话一出,他听到很多失手打翻杯盏的声音,夏云熙也知道这和自己一贯作风不符,自己常年在外征战,身边哪有什么合心意的女人。
甚至,哪有半个女人。
可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对方的命运与自己何其相似,她的嫌弃、她的无可奈何、她的外表张扬,内心柔软,竟然一幕幕都印刻在了自己心底。
为了这片刻惺惺相惜的心情,他的话先于思考说出,却并不后悔。
晚宴后,他的府里多了个女人,一个吵闹至极的女人。
虽然他在当初养伤的几日里,早就领略了过了。
也只有夜晚,在歌曲上,她才表现出自己过人的才情和安静,其余时刻,无一不是张扬跋扈的。
可他却在日常相处中,得到一种久违的心安。
除了晚上偶尔听她唱曲子,白天他不忙的话,用膳也常在一起,两人的口味都偏清淡,谁也不用迁就谁的口味,吃饭便十分愉快。
绮罗先开始还以为这家伙将自己带入宫殿,是为了报复当时他受伤时,自己对他又打又骂,还总揩油的种种,于是装作鹌鹑般安静了许久。
等上了好几天,发现这男的只是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听个曲子,连小手都不摸,床也不用她暖,心中色胆渐起,再也没有来时的半点拘谨。
于是饭桌上渐渐开始了她笑闹的话语,硬生生做到,你可以“食不言”,但让我陪你吃饭,一定得听我叽叽喳喳的快语。
又一次听到这个女人的多话,夏云熙愣了一瞬,没忍住,只吃了平时一半的饭就匆匆离开,后面的暗卫都惊呆了,第一次有人可以影响自家主子的食欲还不受伤,这就是王府第一个女人的魅力吗?真是让人感到惊奇。
绮罗还以为再难一起用膳了,没想到第二次夏云熙又来吃饭了,并且饭量逐渐增加,到第三次,第四次,他渐渐会点个头,做个反应,绮罗高兴不已,彻底喜欢上这个帅气的饭搭子。
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洗手作羹汤,“你们家菜都做得不错,唯独做鱼差了点,我寻思着我最爱的菜式做了下,你试下味道,可以的话也让厨娘改善改善。”
夏云熙一顿,迟迟没有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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