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于暮清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阴魂不散。
他心里想什么，面上自然带了相应的情绪，变脸的速度相当快，完全不掩饰地把“看到你非常不爽”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唐溢走完最后几级台阶，与于暮清在同一平面上站定。他这么一站，于暮清更是不爽，因为在这样一个“对峙”的情形下，对方高出他的那几公分不容忽视地带给了他压力，还是他无法扭转的那种压力。
“好久不见。”相比于于暮清的刻意冷脸，唐溢显得随和很多，嘴角微弯，看起来甚至是高兴的。
“别，没多久。”于暮清冷声冷气，“况且我和你不是能够互相问候的关系。”
唐溢看了他片刻，再开口的语调压平，像是卸下了表层的伪装：“场面话而已。”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话，算是见面时的必经流程。慢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斗得没完没了，快的时候就像现在，凑不足两轮。
“我亲爱的阿清，非常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咱们现在就……我靠，你谁啊？”
江竹宜风风火火蹿出来，自知理亏，认错和撒娇双管齐下，张开双臂就往于暮清身上扑，手刚碰到于暮清脖子，冷不丁被一旁的黑影吓得一跳。
他自己往后一蹦不算，还手把着于暮清脖子把于暮清也拽得歪了一下。
这么一下正好歪到江竹宜刚刚的位置，于暮清拍了拍脖子上那双手以示安抚，同时抬头看去。
不怪江竹宜吓到，唐溢不知道白天干什么去，竟然穿了一身黑色正装三件套，外搭的毛呢大衣也是黑的，墙角投下的阴影斜着落在他肩膀以上，走过来时不仔细瞧真的意识不到这里站了个人。就算留意了，估计也会惊一下——这个角落的明暗对比在唐溢脸上体现得太极致了，像个浑身冒着阴森气的人形雕塑。
真吓死人，于暮清想。
“路过的。”
于暮清一个走神，眼前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已经不见了，下一瞬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无意识地动了下，动完之后，于暮清才反应过来，抬起手，对着光隐约能看到一条白痕——是唐溢走过去时，大衣衣摆刮到了他手背。
于暮清：“……”
旁边的路是烫脚还是走不起？
挤什么挤。
半晌，江竹宜戳了戳于暮清，不怎么确定地问：“他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于暮清很确定地回他：“没看见，走了。”
“是吗？”江竹宜犹疑，“我看错了？”
于暮清问：“狗咬你一口，你要咬回去？”
“啊？”江竹宜眨了眨眼睛，得出结论，“有道理！”
翌日，于暮清醒来的时候，江竹宜已经出门了。
宿舍窗帘拉得严实，看不出外面是阴是晴，但大概率是个不怎么爽朗的天。
昨晚他和江竹宜踩着点回宿舍，半路突然狂风大作，白天太阳当值得多漂亮，那会儿风哨子吹得也就多响亮。
江竹宜图好看，晚上出门就穿了个毛衣，风一起来，冷气飕飕地从四面八方往他身上钻。最后一段路，于暮清是听江竹宜跟风比着嚎回来的。
于暮清躺在床上，念头转了一圈，转到凌晨做的梦上。
乱七八糟的，具体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梦里很闷，但又很潮，空气好像能滴出水。应该不是什么好梦，因为他睁眼的瞬间松了口气，但应该也不是太差，中途他似乎还挺开心的，跟得到什么宝贝，如愿以偿了似的。
明明是个不好不坏的梦，却闹得于暮清一整天没什么精神。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总是无意识地回忆梦里的内容，不分时间场合地去想。然而梦的细节就像笼了一层又一层雾的远山，越想看清越是模糊，一天下来，于暮清感觉自己心身俱疲，仿佛成了那望山跑死的马。
外界也不安宁，翻修施工队从南门搬来了北门，开始“祸害”这边的学生。于暮清住的宿舍楼是受影响最严重的地方，网络时好时坏，信号差得可怜，中午还停了两小时电，引得楼群里一片哀声载道。
晚八点，于暮清继那天晚上之后第一次打开剧本，挑了个最舒适的方式开始研读。
彼时班长刚好在班级群里发各科作业截止提交日期，以及需要考试的科目和具体安排，几条通知炸出一堆人，大群不好说话，纷纷在小群冒了泡，一小会儿功夫，“影帝影后早期社交平台”已经刷了99 。
于暮清没心情进去闲聊，只偶尔看一眼，看群里众人从天南侃到海北，权当平复背台词时激升的怒火。但或许是天时地利人和没一项占到，时针转完两圈，他的进度还在第一页，甚至没过半。
当晚，江竹宜回来得很迟，整个人也焉了，看上去被他口中“差不多了”的参赛作品折磨得不轻。
于暮清在宿舍宅了两天，将将背完第一场戏，速度慢得堪比蜗牛。同时，宿舍楼的网络还是时好时坏，且不流畅的时候居多。
偏偏PES系统运行时需要一直处于联网状态，特别是最重要的存档点。网络连接时，表演不合格或中途退出，都会自动弹出提醒存档的提示框，只有在这时确定存档，当前的表演进度才能被保存，否则下一次登入就只能回到上一个存档成功的点。简单来说就是本次白演，重来一遍。
如果网络突然断开，系统很容易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在紧急退出前忘记执行弹出提示框的程序，相当于存档功能暂时消失，网络恢复后再登入就只能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当然，存档点对于每个表演者的重要性也是有区别的。对倾向一次演完好几页戏的表演者来说，存档点无疑是至关重要的，而对表演五分钟休息两小时的表演者来说，存档点就无关紧要了。
很不幸，于暮清属于前者。
更重要的是，剧本里那些换着法儿恶心他的情节，能一次过，于暮清实在不想演第二次。
宿舍楼的网络好转没有定期，利弊权衡后，第四天，于暮清收拾好行李回家。
他家在本市，叫个车不用一小时就能到。
好在过两天就是他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出去旅行，起码要走十天，再久点半个月，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演完，就还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这个大麻烦。
·
【是否确定存档？】
于暮清：“是。”
隔音良好的录音室里，曲面显示屏正在进入关闭状态。
于暮清撑着桌角站起身，随手将散布在桌子各个地方的纸张归拢成一叠，拿在手上推门出去。
外间墙上的挂钟显示此时正好三点整，参照窗外黑布隆冬的天，这个三点应该是凌晨三点。
于暮清心情不错，因为在NG两次后，他总算过了“用甜蜜语气向室友介绍暗恋对象并策划表白”这一场戏，可喜可贺。
事实上，这没什么可喜的，但人总需要一点高兴的事来冲散生活中的烦闷或不愉快，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想象自己是快乐的也是可行的。
临睡前，于暮清拿起床头柜上的日历，用笔划掉一天。他记得清楚，但还是手点着数了一遍──距离于程维先生和林婉女士旅行结束还有十三天。
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做的事也可多可少。
如果状态好，没有外界干扰，按照这两天完成的任务量来算，赶完进度是有望的。如果状态不好……
卧室窗帘没拉实，露出一小半落地窗，窗外夜色浓重，而月光澄净，悄然穿过那块空间打在实木地板上，也有几缕跳脱的落到了床尾。
于暮清盯着那一片光亮，半晌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不好的情况。
他闭上眼睛，困意来袭之际，脑海中浮现出清醒时最后一个念头──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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