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紧张地低下头,祈祷严湛没有听清自己刚刚喊了什么。
他裹着绷带的指节弯曲,就在快把床单戳出个洞前,听见严湛站起身朝他走来,脚步声停下,接着响起熟悉的嗓音:
“爱丽…”
她听见了!
眼看要暴露,爱丽丝猛地抬起头,本意是威吓的目光却带着下意识的怯懦,慌乱间他矢口否认道:
“我不是…”
“…克斯少爷…”严湛紧盯着他的眼睛。
多么朴实无华的圈套,却又十分奏效,等到爱丽丝反应过来时,什么都已了然。
他感觉两颊火烧般发热,好像刚刚撞到脑袋的人是自己一样,脑袋阵阵地眩晕,胸口又紧又痛。
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爱丽丝干脆开始破罐子破摔,他瞪着红得快滴血的眼睛,把身边的枕头一个接一个地朝严湛扔去。
“滚!滚出去!”少年大声喊叫,语调尖锐而嘶哑。
严湛也不躲,任由自己的头发被打成鸡窝,她睁大眼睛盯着床上那个被绷带包裹的少年,尝试从他的身上找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虽然知道爱丽丝不会死,但亲眼看见他还活着,于严湛来说是莫大的解脱。
“爱丽丝…爱丽丝…真的是你吗?”
她的声音哽咽,各种情绪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便滚落下来:“对不起爱丽丝…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说得连严湛自己都觉得虚伪,要是她以为的朋友朝自己捅刀子,不捅回去就都算她人好了,更别说原谅。
可偏偏,爱丽丝真的就此安静下来了。
他垂着脑袋轻轻地抽泣着,眼泪将他脸上的绷带打湿,布料黏糊糊的贴在脸上,身上其它部位也渗出黑乎乎的粘稠液体。
严湛试探着在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陷下一点,爱丽丝没有抗拒的表现,于是她得寸进尺,又去抓他的手。
裹着纱布的纤长指尖粗糙质感,散发着微凉的温度,在被触碰的瞬间往后撤去。
严湛一愣,正想撤退,爱丽丝却又追过来,紧紧将她的指尖握在掌心,质问道:“严湛,你哭什么?你不应该高兴吗,不应该来嘲笑我么?”
他的目光愈发凝重阴郁,五指也越收越紧,似乎存心想把严湛的手指骨捏碎一样。
严湛强忍这份痛感,泪流不止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滚!骗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的!”
爱丽丝歇斯底里地大喊一通,接着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下床,侧过头去不再看她,纤长羽睫为内心的苦守而颤抖着。
烛光映在那双泛着波纹的双瞳,室内一时只听得见窗外寒风刮着树枝拍打玻璃的声音,以及女人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哭什么?该哭的不是他吗?
爱丽丝想不明白,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不酸涩疼痛,藏在胸口的那个东西还在不知死活地跳着,哪怕疼得随时要裂开。
说好了要杀了严湛的,爱丽丝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不…任何时候都是最好的时机。
她比在上一个世界还要消瘦,手背上有被碳烫过的痕迹,额头上不知道在哪磕破皮还有淤青,走路姿势不太对,脚底肯定有伤。
照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病倒,反抗的力气也许近似于无,此刻杀掉她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为什么还不动手?他质问自己。
可是…
她看起来真的愧疚极了,一直在哭,爱丽丝之前从没见严湛哭得这么伤心过。
也许她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才那样做的,而且肯定是被别人引诱欺骗了…
爱丽丝心中的高墙本就摇摇欲坠,严湛还喊着冲锋的号角,搭起攻城塔,眼中全是势必要取下此城的决心。
她用围裙抹干净眼泪,从床下爬了回去。
就这样被女人从背后抱住的爱丽丝涨红了脸,柔软而温热的怀抱令人一瞬间的恍惚雀跃,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
没有插着一把刀。
爱丽丝松了口气,接着便在如鸣鼓一样的心跳声中听见严湛在他耳边说:
“爱丽丝,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现在才发现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都想害我,都欺负我,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晚上还有鬼来摸我的脚…”
严湛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没注意说到最后一句时,少年微微僵硬的身体和眼中的心虚。
“我真的后悔了,你就原谅我只一次吧?要不你也杀我一次,反正我有三条命!”
为了表心意,严湛主动拉起对方的手放到自己的脖颈上。
严湛以为对方至少会客气一下,推开她的手说:“不杀了不杀了,都是朋友杀什么杀。”
然后她再拉扯一下:“杀吧杀吧,应该的应该的。”
几个回合后,两人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可爱丽丝没按照她以为的那样反应,只是微微一愣,裹着纱布而略显粗糙的掌心迅速收紧,氧气溢出鼻腔,严湛的脸瞬间通红。
“!”
出于求生的本能,严湛抬起手准备去扣爱丽丝的眼珠子前一秒,脖颈上的束缚倏然消失,爱丽丝以一种复杂的眼神凝望着她:
看吧,她多难过、多愧疚,她得不到他的宽恕的话此生也无法获得幸福,在她看来,死亡与这样的痛苦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于是爱丽丝松开手,以一种勉强的、屈尊降贵的语气说:
“原谅你好了。”
严湛还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听到这句话却没第一时间吹响胜利的号角。
为了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她捂着脖子,故意咳得厉害些,咳得爱丽丝惊讶地去抬起她的头:
“没事吧?”
他明明也没用太大的力气啊?
女人擦掉眼角的泪花,露出欣慰而动人的微笑,释放出一丝恰到好处又令人怜惜的脆弱:
“我没事,爱丽丝,谢谢你原谅我。”
爱丽丝缩回手,极力忽略心口一瞬的触动。
虽然他打算原谅她了,可一下子就贴上去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爱丽丝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为表示自己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冷脸道:
“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之前还故意欺负你,还有就是…”
装鬼吓你,故意开关你的宿舍门锁,半夜站在你的床边怒视,有时没忍住摸你的脚…而已。
“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哈哈,当然啦。”严湛咬牙切齿地笑着,“那我们现在…和好了?”
“嗯…”少年的眼中带着一丝扭捏。
严湛笑着抬手,用食指指尖轻轻摩挲一下少年的脸侧:“那你也可以把绷带拆掉了吧,反正不用再藏起来了呀?”
“不…这个不能拆!”爱丽丝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捂着自己的脸,好像生怕严湛一个暴起把他的遮羞布扒掉一样。
“为什么?”
女人作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们不是都和好了么?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看看你,难道你是骗我的?呜呜呜”
她将脸埋在手心,伤心欲绝地假哭起来,可惜爱丽丝涉世不深,看不懂这场戏,满眼焦急地扑到女人面前:
“你别哭了严湛,我给你看好了…”
“真的?”
“嗯,真的…”见她笑了,爱丽丝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当。
爱丽丝那头漂亮的金色卷发变成了黑色,虽说依旧散发如丝绸般的轻盈光泽,但爱丽丝本人似乎并不喜欢。
他捂着脑袋不想给严湛看,可随着脸上的绷带层层脱落,他又不得不换个地方捂。
“你下巴上,这是…”
顺着严湛的视线看去,少年瓷白的皮肤上一道裂痕格外显眼,如图包裹丑恶不堪的精致器皿破裂般,裂口处溢出黑色粘稠的液体。
“不许看了!”爱丽丝被严湛眼中的惊惧刺痛,胡乱地把绷带往脸上缠。
严湛:“是因为我吗?”
他不回答,严湛就自己去找答案,三两下就扒开少年胸口的绷带。
雪白的胸膛上盘踞一片蛛网状纹路的黑色裂痕,触目惊心的裂纹从心口蔓延,上至下颌角,往下掩藏于绷带遮蔽之下。
爱丽丝没等她看清,抬手用被子遮住身体,动作幅度过大,伤口被牵扯,刹那间碧蓝瞳眸涌起水雾,他疼得小口喘气。
如果说严湛刚刚还为自己获得宽恕而沾沾自喜,为自己找到靠山而松了口气,此刻却为这狰狞不堪的伤口所迟疑。
爱丽丝这样轻松地原谅她,是真心的吗?会不会只是想暂时迷惑她,以便将她报复得更惨。
少年不知她心中揣测,毫无察觉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如果你提前告诉我的话,我会答应的..”
他的眼神哀怨,手指在严湛的围裙上画着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当时我真的很痛。”
见严湛的表情一僵,爱丽丝忽觉委屈弥漫心跳,鼻根发酸,泪水扑朔而下。
严湛将他抱入怀中,两人之间毫无隔阂地相贴,从彼此的气味和温度中体会到一丝安定带来的抚慰。
严湛想要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他,可张了几次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越想要实现的承诺,越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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