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去准备东西,玉娘坐在院子一角闭目养神,恰好此时谭七到来,与吴何阳打了个照面。金尊玉贵的小王爷笑吟吟地点头,谭七回以一笑,大步走向玉娘。
“一截桃木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大费周章?”
她竖起食指置于唇前,狠狠‘嘘’了一声,探头看他身后,确认吴何阳已经离开才松一口气。
往躺椅上一靠,玉娘道:“半根桃木打发了,我们还有现在好吃好住吗。而且你看桓小王爷,明明常年鬼魄缠身,我提出来摆阵引鬼时,他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兴致勃勃,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喜欢、想看嘛。既能满足顾客需要,又可以挣到一笔不菲的酬劳,两全其美。”
谭七用朱砂和红线在园中设置阵法,,玉娘在旁托腮围看。
她有种感觉,谭七定与她相熟,只不过对方既然不愿袒露身份,告知过往,那她也就装作不知,走一步看一步。
“这包袱里放着什么,你每日都不离身?”
其他东西都可离开视线,唯有这第一次见面就背在身上的四尺有余的包袱,就算睡觉,谭七也要保证绝不离身。眼下他去布阵,将深蓝色的大包袱放在玉娘身旁。
“武器。”谭七头也没抬。
“哦——”每个捉妖师都有独门法宝,不足为外人道,玉娘也就不问了。
桓王一脸沉郁踏进门,迎上前的护卫首领欲言又止。进京后他派了一队护卫专门盯着吴何阳,因此首领过来定是通报吴何阳的事。他心烦意乱摆摆手:“逆子又作了什么幺蛾子?”
吴何阳不闯点祸出来浑身不舒服,桓王早已习惯。
“小王爷,他带了两名捉妖师回府,说要布阵驱鬼。”首领犹犹豫豫,还是全盘托出。院中几人阵仗之大,迟早会被发现。
“什么!?”桓王果真勃然大怒,“现在皇帝……他非要现在找事吗!去把逆子提过来,将两个劳什子捉妖师赶出去!”
吴何阳摇着折扇不紧不慢踱步而来,一合扇子吩咐:“你们都下去,我和父王单独说话。”
随从护卫正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忙不迭都跑了,一溜烟就没了人影。桓王蒲扇大的手伸出来毫不客气提住吴何阳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你皮痒是不是?”
“哎哎哎哎,父王先松手,且听我慢慢道来。”虽然半边身子都被提起来,但吴何阳仍旧不慌不忙,“等回家后阿娘看到我两边耳朵不对称,您如何交待呢?”
桓王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中练得一手好长枪的妻子,他将信将疑松了手,眼中写满不信任,明摆着等小兔崽子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他就将另一只耳朵也揪长,照样能对付过去。
“儿子知道皇帝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可说到底消息也没传出来,就限于这几位知道。人人都说圣上是中了邪,不趁现在知道的人少的时候解决,等局势控制不住时就不好说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吴何阳笑眯眯低声说,“先将捉妖师请到府中,试试他们本事,再引荐到宫中。”
这倒算个理由,桓王斜眼瞥他,哼了一声:“你以为就你聪明?宫中早就派人上紫微道请高人前来,不日就将抵达。”
吴何阳不置可否,双眼一眯:“哦,紫微道何人前来?我怎么听说最有天资的弟子谭宝楼在围攻穷奇时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呐。紫微道首徒东方钰闭关修炼,据说修炼遇到瓶颈,修为损伤大半。”
消息还挺灵通,桓王心道。看他对当前情势上心,桓王火也消掉大半,耐心解释:“那都是老黄历了。紫微道弟子于小寒在谭宝楼失利后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收服穷奇,震惊天下英豪。江湖上的捉妖师听闻后纷纷上门求教,全都败于其手。他才是当下风头无两的捉妖首席,宫中请的也是他。”
对于这位没见过却突然名声大噪的捉妖师,吴何阳没有妄下定论,而是说:“都说民间藏龙卧虎,如果您能进献两位才俊,怎么也算大功一件。不说有功,起码能赶紧平息当前混乱局势。”
这话说到了桓王心坎上,他镇守边疆多年,功勋卓著,现在只求平稳。
让皇帝赶紧醒过来,按压蠢蠢欲动的朝臣权贵才是正道。
但他显然不相信从街上找来的捉妖师能有什么能耐,多半是坑蒙拐骗。桓王一脸不以为然,跟着吴何阳来到小院之外。
谭七已经布好阵,坐在一旁廊下闭目养神。玉娘正画符备用,见吴何阳伴着一名中年男人前来,对方威严高大,眉目含煞,身上定背了不少杀戮血债。她马上猜出对方身份,但她没有着急问好,而是以眼神询问吴何阳。
“这是我阿耶,这两位就是我请来的高人,叫…叫…”吴何阳卡壳,他还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桓王瞪了一眼儿子,玉娘主动自我介绍:“久闻桓王殿下威名,在下姓谭,名玉娘,这位是我义兄,单字一个七。承蒙小王爷看得起,我兄妹二人来府中斗胆一试。”
谭七双眸睁开,深深望了玉娘一眼。说姓谭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可他还是心头一跳,总想起她意气风发的时候。
“我姓谭,名宝楼,师门排行第七,又是七月七日出生,师父就叫我小七。”
后来她外出历练,他镇守禁渊,师父倏然去世,毫无征兆。她匆匆赶回,一夜之间再无笑容。道门长老接管大权,既要她承接对外任务,维护紫微道荣光,对内又极尽打压,增益内力的丹药能不给就不给,每次负伤,疗伤的丹药灵草能拖就拖。
以前师父在时,他们二人并不亲厚,宝楼甚至隐隐敌视这个永远压她一头的师兄。师父去后,每次拖着伤躯回到紫微道,她总径直回到东方钰洞府前的草亭,躺下就睡。
东方钰也不多言,默默为她疗伤。
穷奇来犯,道门长老请东方钰出马,解决此困。自镇守禁渊后,他一直内力亏空,仍旧占着天下第一的名头,但已久不出手了。
有他坐镇,长老们不知深浅,有所避忌,他们师兄妹尚能有一隅之地,若是暴露实力大不如往的事实,恐怕要被撕碎入腹。可妖物来犯,又怎能避而不出?
望着台下一双双各怀鬼胎的眼,貌似恳求的卑态,疲惫涌上心头。他总认为要扛着师门大旗,守护师父留下来的一切,到头来他们反成了长老掌权的拦路石。只要他二人还在,长老们就不可能名正言顺接管紫微道,永远只能是“代管”。
东方钰正要应允,却被不知何时回来的谭宝楼截断。她越身而出,居高临下打量众人,说她去。
玉娘抬头望天,暮色四合,她微笑邀请:“阵法将要启动,还请二位落座?”
吴何阳拽着桓王坐到准备好的太师椅上,好奇地看着玉娘将画好的符箓贴到阵法四周。他自小看惯了道士做法,但那都是花白胡子老头,这么年轻的道士头一回见,不知道她是否是虚张声势?
王府的侍从护卫们也都好奇神鬼之事,三三两两围在外围,窃窃私语。
东方钰抱剑坐在原处,眼皮轻掀——来了。
天光完全消失的一刹那,周遭顿时阴冷难耐,寒气顺着地面蔓延开来,沁入骨髓。地面上一阵阵打着风旋,树叶簌簌发抖。
等着看热闹的下人们顿觉目眩神迷,眼前场景渐渐模糊。
桓王目光如炬,双眼如鹰隼般环视四周。吴何阳冻得牙关发颤,这感觉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被厉鬼所缠的前兆。
桓王手摸上腰间佩刀,却被玉娘阻止,示意他稍安勿躁。她手指西方,那处阵法破开一个口,请君入瓮。
桓王按捺住心情,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吴何阳瑟瑟发抖,迎来亲爹鄙夷一瞥。
几道若有似无的黑影飘进圈内,踏上朱砂的一瞬间顿时显形,玉娘眼疾手快,一掷指间法符,将入口封上。几道鬼魄慌乱失措,不停冲撞囚灵阵,但都徒劳无功。
法阵逸散出强烈的光芒,随着冲撞法力愈升。显出原形显然使她们惊惧不已,加之身旁议论纷纷。
早在厉鬼被囚于阵中时,环境就已恢复正常,仆从护卫们也神志清醒,此刻正交头接耳。
“竟然真的有鬼。”
“我早说过宅子里阴气重,你们还不信,那天晚上在柴房我看见的肯定就是鬼!”
“洪管家守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看到,你才来几天就撞鬼了!”
“拉倒吧,洪管家老眼昏花,就算鬼撞到脸上都不一定看得清…”
“两位大侠虽然年纪轻,本领却极为高强,说抓就抓到啦。”
渐渐的,她们显出人形,是几名女子,凶神恶煞,双瞳血红,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十指成爪,慌不择路向玉娘扑来,口中还伴着幽怨狠戾的吼声,活脱脱一副厉鬼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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