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吴冠中老师的那期《可凡倾听》,我很认同吴冠中老师说的那句话:一百个,一千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吴老当然指的不是艺术上的成就,而是在教化的社会功能上,美术是达不到文学的深度的,可反过来,亦是成立的,吴老也说,在描绘方面,文字是永远敌不上美术的。我是再认同不过了。我深深地沉醉于江南的景,戴望舒的“雨巷”,卞之琳的“桥楼”,郑愁予的“江南”……常常,我的脑海里幻想出一个美丽的这样的图景,可是当我用霎时间的文字灵感想要捕捉这些“江南烟雨”时,一个一个的文字,组合成的一串一串的话,那些描绘出的影像,总是不能将我那些想象完美地呈现,我多希望能够毫无差别将我心里的幻想同读者分享,获得许多的共鸣和知己,可总是不能够。我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文字的鸿沟是没办法消弭的。
当我看到辛柏青和董洁的《早春二月》,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那种突然之间有了共鸣的感觉,我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景象,就是那样的:悠长雨巷,旗袍红伞,烟雨霏霏,杏花春雨……我梦里的,想象里的江南,便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啊!
我喜欢这样的景,这样的景是典型的中国式的爱情和遇见,也许用现在的文字写来难免落了俗套,可是我没办法,我总要写一写,所以我会把这样的遇见,写在这篇小说里。我知道,文化的浸养是深远的,即使在这样一个21世纪,中国式的文化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应该还是会有许多许多的人,钟情于这样的江南,钟情于这样古典的爱情和遇见的。
我是如此地偏爱于江南,江南有许多我的情绪,就拿一场雨来说吧。单单的一场雨,便有浪漫,哀怨,忧愁,想念……来。我不知道这样的许多思绪从何来,大概就像冯延巳那样,“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便真如这样,我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我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因此我总有许多好的文字,不幸的是,我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便再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简简单单地快乐了。
所以我总是很喜欢两个极端了,觉得好时,脑子里只是想起来周杰伦的“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觉得不好时,脑子里便只是些无谓的强说愁,想起来雨巷里丁香一样的女人,想起来“娘要嫁人”……
中原(中部)也是有田园的,只不过常被人忽略,疑似那不是真正的田园,总觉得田园是江南里陶渊明那般一样,因为北方的田园总是同一些黄土,贫穷……联系。田园是主动的,是明朗的,而这些是被动的,是昏黄的,将这样的现实同田园结合,总是觉得生硬,不协调。
可是于我来说,江南的田园与中原(中部)的虽然是两个类来,我却都是喜欢的,并不能分出个高下。一则是我生在北方,从小便是有感情的,抛开这层亲密关系,真正的原因是我览过的那些个文字。
我印象里最早的,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面有一篇,叫作《冬阳·童年·骆驼队》,书里写:冬日的北京胡同,骆驼队走很远的路来家里送煤,我则在门外面学着骆驼咀嚼。文章很短的,可是就像中国画那样,留了许多的白,却不使人觉得短小,反而余韵悠长。
从此,北京在我心里,便总是旧北京了。后来,我又在书本里,在课本外,看过些写旧北京的文章,有些写旧北京各种叫卖的声音(好像是初中课本里的),有些写旧北京的春节(我记得是梁实秋先生的)……我是这样喜欢,想看一看,可是这样的春节,新年,随时间永远消失了,我再也去不了了。其实,我曾经是见过的,是在我的童年和小的县城里,只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一切总觉得不似那般纯粹和真诚了,可能是外境变了,可我想,真正变的,应该是我自己的心境。就算还有那样的古老的地方来,古老的新年仪式和气氛,古老的各式的玩意儿,我也回不去了,也不能真正高兴起来了。我所经历过的,到底最后改变了我,使我看起一切来,总是那般哀,那般忍不住想要流泪,不能单纯地享受一场快乐。
城墙,四合院,老槐树,天桥……这是老北京了。可是中原里,还有一种来。提起他,使人想起紫禁城,想起来一些凄美的话,比如“这高的围墙里,从古而来,困住了多少的女子,她们是那样聪慧,美丽,却在这见不得外面的天地里,忍受家庭伦理,忍受三妻四妾,忍受秋风画扇……明明她们是那样美艳动人,那样聪颖良善啊。”若不是那个社会里,她们应该会长成一株木棉,可她们生在那样的地方和历史里,就成为了攀缘的凌霄花。
之前很早的时候,看《大宅院里的女人》,那时候年纪小,觉得几个女人斗起来真有意思,便喜欢看。从此就没有了印象,不过他到底给我留下了痕迹,比如,现在每当听到,看到“古代·女子·红颜……”之类的字眼,我总是无端地叹息,止不住地叹息,觉得遗憾,深深地遗憾呐,哀愁到心痛。后来我看到《乔家大院》,第一次见到了晋中地区的民居,便再也没办法忘记。
重重叠叠的院落,灰色冷淡的砖墙,立起一层又一层的高,堂屋,西厢房,东厢房……高堂,长子,次子……大媳妇,二媳妇……这些,同那样的民居,我总觉得是再相称不过了。对了,后来,我读苏童老师的《妻妾成群》,看张艺谋老师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便觉得,大门外面,再挂上两盏红灯笼,与这些房子,真的是再相宜不过了。我觉得张艺谋老师真的厉害,取这样一个名字,也真的是精辟至极了。
我总觉得红灯笼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仿佛有灵魂一样。灯笼有许多,一种是纱灯。不过,我觉得这是现代的东西,可是也载着许多的故事,常使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来。另一种,便是似圆筒形的纸灯笼,这是最最典型的了。这样的纸灯笼,常让人幻想出许多的情景来。惊悚些的,想象一个密林深处,一所破败的老宅,门梁上,悬着两盏幽红的灯,红色的光忽明忽暗,像一个没有形体的虚无魂灵,过路人总说老宅里会隐隐传出些低低的泣声……哀怨凄婉些的,想象一个女人红颜早逝,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桥端,一座牌坊,两盏红灯笼,一个佝偻老婆婆和一碗汤……她将要渡桥,忘记自己的意中人,投胎转世,爱上别的人……热闹些的,则想象黄昏天下,木柱上红色楹联,木梁上红色灯笼,门外敲锣打鼓,处处笙歌,屋内厅堂上高悬红灯笼,案前龙凤花烛,香烟缭绕,有花生桂圆红枣……这些,我是都未经历过的,唯一经历过的,是另一种,那应该是属于温馨的,谈起他,就想起冷冷的天,白白的雪,想起来烟花爆竹,火红炉子,想起来热气腾腾的火锅……
我总认为自己的文思匮乏,相比起中国那样多的田园,要匮乏许多。我所思想的这些田园,仅仅是“冰山一角”,是个简笔的素描。具体到每一个城,每一个乡下,又有很多不同的田园,比如那些散布着窑洞的黄土地,比如无锡高深的白墙黑瓦,福建的承启围楼,还有西南那些少数民族的或是佛教的,或是传统的民居……
这一部小说,我便打算从西南入手,写一个四川农村的故事,那些民居,则是依山,依水而居的吊脚楼。吊脚楼的环境很小,因为穿流而过的是花溪河,并不是什么江之类……
连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缘何选择四川。如果定要仔细想想,那也是有许多原因。
提起四川,就想起西南,我总觉得“西南”是一个有神秘气息的地方,从古便是。神秘便兼具原始,那些原始的,不论思想,还是方术,总是同乡土,同自然所联系,而这便是最吸引和打动我的东西。
我的家乡很小,与另一个村子相望,每当夜幕降临或是春节元宵,天暗下来的时候,远处的天上飘出五彩的霞,显出墨蓝色和密密的星星,对面的村子,就陷入一片漆黑,这时候,便能看到无数亮起来的灯,不论是屋子的灯,还是闪烁的彩灯,或是红红的灯笼,总之,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就永远地印入了我的脑海里,难以忘却,成为我的乡愁。所以,这便是为什么我总是喜欢晚上,喜欢抬头看星星,喜欢看远处的微小的灯光,喜欢“点点渔火”,喜欢“枫桥夜泊”……这样的字眼。因为这样的记忆,我选择写一河花溪,写一片吊脚楼,站在河西岸的暮色里,便能看到河东岸的暗影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光,这是很温馨的景色,也很自然,很乡土。
我始终相信虽我是一个北方的人,可我宿命里多少和南方是有缘分的。不然,缘何我那样喜欢南方,每当想到时,便像渴求珍宝似的,恨不得立刻倾身前往。南方吸引我的,除了那些秀丽的景色,还有那些雨巷里才子与佳人偶遇的浪漫故事,那些吴侬软语的语气和那些温婉,细水长流的生活……所以,我有这根笔杆子,总是要写一写的,把我心里的美好的想法和愿望写出来。如今写了四川的吊脚楼,这是同泥土联系得很近,同自然联系得很紧的,往后,我还想要用这枝笔,写我最爱恋的马头墙,写我最向往的才子和佳人,马头墙,使我想起来那些遗落在青砖石上的手帕,被梅雨打湿,像庭院深深里的泣妇,而才子和佳人则是那般贴近于浪漫与历史的江南,常使我神往起那个有着张岱,唐寅,冒辟疆,董小宛,卞玉京的时代来……
我是传统的人,便是那样喜欢传统,中国有无数传统的东西,除却吊脚楼的建筑,还有人,故事,食物,手艺,节日,民俗……而将这些结合得那样融洽的地方,如今,是很难寻到了。我常作遗憾,不能寻到一片桃源,那么我便写下一片桃源,也不是不可以。这片桃源,除了有十里的桃林和桃花香,还有我喜欢的那些传统的或是人或东西……而这些,最恰当的背景,是淳朴的乡下来。
谈起这篇小说,我总不得不给各位一点提醒,因我喜欢汪曾祺老师,喜欢沈从文先生,喜欢张岱……他们有有趣的文人气息,有有趣的灵魂……所以,我便不自量力地借鉴了这些前辈的文字。二来,我总是很喜欢散文,游记之类的文字,这些文字,是鲜活的,有生命的,是广阔的,可以包容世间万物,这一点是小说无法比的。
小说描写许多风情,物件……总要像惜墨如金般,寥寥几笔带过,不然,便使读者觉得突兀,跳脱,掉了书袋,可是散文,游记不一样,最好是像泼墨山水画一样,恨不得似绘画般,一桌一椅,一皱一纹……都细细雕刻出来。而且,散文,游记里,始终有一个“我”,每当翻开书页,看到这些“我”字,或是那些间接的,通过许多情感流露出的文字呈现出的“我”来时,便觉得很温馨,我喜欢这样温馨的,充满体验感以及同作者随时可以有交流般的文字,而小说,我总觉得太遥远了些,难以亲近。这样的文字特征,搭配着我想要描写的那个烟雨中的吊脚楼,灯火里的吊脚楼,星光下的吊脚楼,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于我来说,是再相宜不过了。所以我便起了这样的打算:写一个一个的零散的,散布在记忆里的那些可亲可近的故事。看似是散落的一盘遗珠,实则可以用五色的丝线,串起来五彩的手串。每当这样子作想,我总在问,不知张岱写作前尘往事,明朝遗迹时是怎样的心情,而沈从文先生写作湘西凤凰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其中,最快乐的,大概只有汪老了。总之是很复杂的,很复杂的了,让人慨叹……
对了,在此需要再啰嗦一句:“红绡帕”,是一篇散失戏曲《张资鸳鸯灯》里的一个信物,我起这样一个名字,一来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是美的,很有中国意味,很有江南同古典气息,很符合我心之所想,二来,我也将它引入了这个小说里,起这个名字,也是贴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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