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才不管这些,咯咯地笑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卡通贴纸,踮起脚尖,眼疾手快,“啪”一下,在祁劲枭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沾着灰尘和汗水的战术背心胸口,贴了一张粉色的、戴着皇冠的兔子贴纸。
祁劲枭的话甚至还没落音,“小孩过……?”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只憨态可掬的粉兔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简直哭笑不得。
小丫头贴完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安静站着的闻晴殊身上。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有点特别的“警察姐姐”,然后迈开小短腿跑过去,同样不由分说,拿出另一张蓝色的、闪着碎钻般光芒的星球贴纸,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闻晴殊那件女式警服左胸口袋的位置,那里刚好因为之前的泼溅,还有一小片未干的水痕。
闻晴殊垂眸,看着那颗蓝色的星球贴纸在自己浅蓝色的警服上熠熠生辉,又抬起眼,看向祁劲枭胸口那只粉兔子,以及那张写满了“生无可恋”却莫名柔化了下颌线条的俊脸。
忽然,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淡得像黎明前即将消散的薄雾,转瞬即逝。但就在那瞬间,他整张清冷如玉雕的脸庞仿佛被月光骤然点亮,冰封的湖面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浅褐色眼睛里,碎金浮动,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纯粹的美感。
祁劲枭正巧抬头,撞见了这个笑容。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呼吸都滞了半拍。周遭所有的嘈杂、案件的阴霾、连篇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个短暂得几乎像是幻觉的笑容隔绝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闻晴殊已经恢复平静的侧脸,看着那颗蓝色的星球贴纸在他胸前安静地反射着大厅的灯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要命。
而闻晴殊,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胸口那颗冰冷的、闪着光的贴纸。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眼底深处,一丝与这温馨场面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探究,如同暗流,悄然划过。
他指尖下的星球贴纸,冰凉一片。
——
市局接到那封匿名信时,已是发现王娟碎尸案的第四十八小时。
信纸是最普通的横线稿纸,字迹歪斜,像是用左手写成,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发现一具遗体,没有能力安葬,望警察同志帮忙。」后面附着一个地址:泾县城西老区,慈航庙。
“恶作剧吧?”有年轻警员嘀咕,“这年头谁还往庙里扔尸体?”
但刑侦支队的人不敢怠慢——尤其是祁劲枭,他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指关节绷得发白。台阶藏尸案还没头绪,王娟的社会关系网刚铺开排查,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成为撕开黑暗的裂口。
他带队赶到慈航庙时,夕阳正把残破的飞檐染成血色。庙内蛛网密结,尘土的气息混着某种若有似无的、甜腻的**感。几个警员分散搜查,脚步声在空荡的殿宇间回响。
“祁队!”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惊疑。
祁劲枭快步过去,只见那尊斑驳的泥塑佛像眼角,正缓缓渗下两道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如同血泪。那颜色太过诡异,他凑近嗅了嗅,没有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咸腥气。
“弄下来。”
佛像被小心放倒。血泪的源头,是佛像脑后一个不起眼的窟窿。技术员探手进去,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多层厚实黑色塑料袋紧紧包裹、足球大小的物体。
看到这个体积,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祁劲枭亲自上手。塑料袋缠得很紧,一层层剥开,最先掉出来的是些灰白色的结晶颗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盐?”旁边有老刑警皱眉。
随着包裹物露出,一股混合着咸腥与腐臭的、难以言喻的气味猛地散开,几个年轻警员忍不住干呕起来。里面是几件颜色暗淡的女性衣物,最核心处,则用一张泛黄的旧报纸严实实包裹着。
报纸被小心翼翼地展开。
刹那间,空气凝固了。
一颗头颅。
女性的头颅。皮肤因长时间盐渍而严重脱水、收缩,呈现出一种暗黄发黑的、皮革般的质地,眼眶深陷,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面部轮廓尚能辨认,但那种干瘪扭曲的状态,比单纯的腐烂更令人毛骨悚然。多层塑料袋和大量的盐几乎吸干了所有水分,也极大抑制了气味扩散,使得它直到此刻才重见天日。
祁劲枭盯着那颗头颅,眼神冷得像冰。他目光下落,投向包裹头颅的最里层——那张旧报纸。边缘空白处,用似乎是记号笔的粗黑笔触,写着几行字。字迹似乎刻意描摹过,显得僵硬笨拙,但核心信息清晰无比:
「於寄春。女。25岁。这应该是她的名字。」
与匿名信上的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
“靠,”祁劲枭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查失踪人口!查这个於寄春!把写信的王八蛋给我揪出来!”
——
后续的调查,顺利得近乎残酷。
於寄春,二十五岁,外来务工人员,报失踪记录显示她与哥哥於永康同住。警方敲开於永康家门时,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正在厨房剁排骨。
技术队在其家中搜出了六把不同型号的菜刀。其中一把斩骨刀的刀柄缝隙里,提取到了与於寄春DNA完全匹配的血迹残留。
面对审讯,於永康起初坚决否认,眼神闪烁,言语漏洞百出。直到警方抛出那份两年前购买、受益人为於永康本人、保额高达两百万的意外保险单,以及笔迹鉴定专家出具的、确认匿名信及报纸留言均系他亲笔所写的报告。
这个男人的心理防线才开始逐步崩塌。
然而,关于尸体其余部分的下落,他始终闭口不言,或者颠三倒四。警方在其居住小区附近的多个垃圾中转站及河道排污口,发现了难以计量的、细碎的肉类组织,部分已被处理,部分检测出人类蛋白成分,但因破坏严重,无法进行有效的DNA个体识别。
结合其家中发现的一台大功率绞肉机内壁提取到的微量人体组织,警方拼凑出了最令人齿冷的可能性。
法庭上,於永康试图以精神失常为由进行最后的狡辩。他目光呆滞,嘴角流涎,重复着无意义的音节。但经过权威医疗机构严格鉴定,其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最终判决,无期徒刑。
宣判那天,祁劲枭站在市局办公室的窗前,外面夜色深沉,霓虹依旧。他想起发现头颅时,那佛像流淌的、混着盐粒的“血泪”,想起於寄春干瘪头颅上空洞的眼窝。
身后,闻晴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安静。他手里拿着份文件,是补充的现场勘查报告。
祁劲枭没回头,只是沉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用盐腌……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死者闭嘴?就能镇住冤魂?”
闻晴殊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与祁劲枭并肩而立,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支离破碎的灯火。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冰冷的语调轻声说:
“或许他只是想延缓被发现的时间。”
“或者,”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祁劲枭紧绷的侧脸上,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千钧重量,“他害怕。”
“害怕他妹妹死后,还会看着他。”
“我竟在在同胞身上看到了当年日本人的影子……”祁劲枭苦笑一声,望着窗外宁静的万家灯火无限感慨道。
半晌,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他侧过头,视线落在闻晴殊被灯光勾勒得愈发清冷的侧脸上,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调侃,试图驱散之前话题带来的沉重:
“我说闻警官,”他扯了扯嘴角,“天天这么连轴转,案子一个接一个,连口气都喘不上。你就不担心?”
闻晴殊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平淡无波:“担心什么?”
“对象啊!”祁劲枭挑眉,语气夸张了几分,“就咱们这工作性质,十天半月不着家是常事,随时一个电话就得出现场,约会放鸽子那是基本操作。长此以往,个人问题怎么解决?真打算一辈子献给人民公安事业了?”
闻殊微微偏过头,浅褐色的眸子在光影下显得有些透明,他看了祁劲枭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为人民服务。”他顿了顿,补充道,“个人问题,不重要。”
祁劲枭被他这官方又冷淡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失笑,抬手揉了揉自己微长的头发,自嘲道:“得,问你等于白问。”
他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一点,流露出些许平日里罕见的、真实的疲惫,“我自己不也一样?光棍一条。谁想要一个天天加班、经常半夜被call走、身上说不定还沾着尸臭和血腥味的对象?”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瞥向闻晴殊,“不像你,闻警官,长得这么……嗯,好看。”他最终还是选了这个词,舌尖似乎绕了一下,“就算性子冷得像块冰,光凭这张脸,估计也有大把人不介意守活寡。啧,我要是个女的,没准儿也得暗恋你。”
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和揶揄,甚至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混在吊儿郎当的语气里,像是随口开的玩笑。
闻晴殊闻言,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目光坦然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将祁劲枭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从线条硬朗的下颌,到宽阔的肩膀,再到隔着布料也能隐约感受到爆发力的手臂和长腿。
“祁队过谦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你这身材,这样貌,局里给你递小纸条的也不少。何必妄自菲薄。”
祁劲枭:“……”
他被闻晴殊这直接的目光和更加直接的话语给将住了。平时插科打诨、什么浑话都敢说的祁队长,此刻竟觉得脸上那点热意有蔓延的趋势。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翻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好了好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道,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东区那边监控筛查有结果了,我过去盯着!你、你尽快把王娟社会关系的交叉比对弄完!”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室内安静的光线。祁劲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躁动和……被看穿般的窘迫。
闻晴殊看着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门板,静默片刻,重新拿起笔。只是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却未落下一个字。他浅褐色的眼底,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我……为人民服务……吗?
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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