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城苏府堂屋,那二房太太韩氏正拉着长房主母林氏嚼耳根。
“那乡下来的丫头,哪那么大的阵仗。从正门入便算了,大伯子竟还让我们全去迎接,怕是懿德都没这待遇。”
提及自己长子,林氏才有所动容:“好了,官人是觉着将她养在老家亏欠了她,才这般补偿。虽非我所出,好歹也是长房嫡女,这般进门也不失为过。”
韩氏依旧愤愤然:“她母亲未进门就生下她,生完后便跑了,不过一私生女,哪称的上嫡女。”
“虽未进门,但她生母为空山圣女,也是在我名下,”林氏叹口气,“官人这般确实让人寒心,你我说说便罢了,别叫他人听了去。”
“可你瞧她那样,何尝将我们放在眼里,大伯子还笑呵呵夸她率真,也不知怎么夸出口的。”
林氏还在劝慰,苏意眠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缓步朝她爹的书斋走去。
一个月前,她见到父亲派来的马车,说要接她回府好生将养,弥补那么多年的亏待。
她自小随阿娘到沫城老家生活,随阿娘学女红,学知识。在收服老家的人后,阿娘开始教她毒,教她以针为武器。学有所成,阿娘带她离开沫城,走水路到邻国游学,爬高山见他国风华......
她们偶尔回到沫城,与家里守着的人报一声平安,又匆匆背上行囊,赶往下一个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直到那一日阿娘和她说,要去麟城处理事情。再回来,人奄奄一息,没多久便离她而去。
阿娘临走前让她安心在家读书,不去查死因。即便要查,也等三年后。
她点头答应,闭门不出,为阿娘守孝三年。
如年三年已过,她也该去见见那繁华的都城,瞧瞧那里是如何做到,她阿娘去了一趟,回来便没了性命。
离开沫城前,她派人先去查线索,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可以掩盖一个人逝去的真相,也足以让人忘却离去的这人。
她简单收拾包袱,带上几人,出发麟城。
走了半月有余,才到麟城城门。早听说快到的苏父,拉上一大家子在正门迎她。
拉开帘子下车见到那群人时,她竟生出自己是出门在外的游子,如今满受期盼归来的念头。要不是自己亲爹背后几人怨怼的眼神,她就真信了。
初来乍到,她也只凭感觉认出自己的亲爹和老太太,至于其他人,她是真认不出来,便随口打了声招呼,早早去了自己的院子。
一直到晚宴,她才从父亲口中把这些人认全。
因老太太还健在,兄弟二人便没分家,她父亲为长子,因身处要职,便当家负责一大家子开源进出,林氏为主母管理家中大小事务。
她依次叫了人,自然也没忽略指责她“没将她们放在眼里”的韩氏,这罪名来的莫名其妙。
来这几天,这群人对她的不满肉眼可见,这不,还撞见说自己不好的话来。
但要去和她们论个是非,她也没这个闲心。
阿娘只在十几年前在这里住过,要找出她剩的东西,她得把苏府上上下下全部翻遍。
书斋只是第一步,她得趁着她爹对她“愧疚”,方便进入他的书斋,去查人口出入的本子。
她从最前面一路看过去,在最后面书架找到记录人口出入的十几本册子,拿出阿娘带她离府前后两年的两本,前前后后翻了又翻,始终不见阿娘的名字。
她拧紧眉头,难道这也被人抹去了?
不动声色放回去,她随手拿了本书,出了书斋。
往东走了两步,被她堂弟拦住,指着她手上的书:“大姐姐,大伯父不让我们进他书斋,我想找书看都不行,你看完后能不能借我看看?”
想到这人昨天躲在韩氏后对她做鬼脸,她敷衍都懒得敷衍,绕过他走开。
路过堂屋,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因为老太太在里面,她进去打了个招呼。
刚要离开,那冥顽不灵的堂弟跑了进来,见她在这,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姐姐为什么要抢我的书,我知道这么多年被养在老家你心里不舒服,但是这本书大伯父早答应借我了,你怎么能直接拿走?呜呜呜......”
这一哭,其他人都看过来。尤其韩氏,本就对她不满,如今见了她抢自己儿子的书,更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韩氏直接走过来抽她的书,抽了几下没抽动,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你你,这是要造反了。还不把书还给哥儿,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林氏过来帮忙说话:“眠眠,便把书还给哥儿吧,要是想看,待他看完你再和你爹借也不迟。”
她要给他不就更说明是她抢的了,她瞥了林氏一眼,看着像给她说话,实则要她坐实欺负堂弟的罪名。
卖惨谁不会似的,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出点眼泪,望向老太太:“刚回来时,父亲和我说可以去他书斋看书,今日得空进去,我就拿了这本书。出来后堂弟拦住我要我看完借他,我觉得没和爹说,不好随意借,哪知竟变成了我抢他的书。能被接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但我从沫城来很多规矩不懂,我就努力学,努力融入,却成了他口中的心里不舒服。”
老太太坐在主位,发号施令:“哲成,给你大姐姐道歉。”
那堂弟急了,拉住韩氏,但在老太太威严下,他辩驳极其没有底气:“她撒谎,明明就是她抢我的书。我要那本书......”
韩氏挺身为儿子出头:“他说错了话,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但你抢他的书,总不能说成他拦你借书。”
“哦,那我们便去问问父亲,这书他有没有答应借给他。”
眼见她要走,韩氏捏捏苏哲成的手,他急忙道歉:“大姐姐对不起,我就是太想看那本书了,但是你却不肯借给我,我才出此下策......”
她眯眯眼,她相信这里的人守规矩不假,但这一出戏唱的稀奇,停的也稀奇。
她走过去,把书塞进苏哲成手里:“撒谎不是好孩子所为,况且还会让人觉得没有教养,既然在府里长大,就该给我个没规矩的做好榜样。”
苏哲成拿过书,神色讪讪:“我知道了,对不起,大姐姐。”
她一扫在座长辈的脸色,都不好看,怕是被她戳了心窝。
走出堂屋,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要是她二婶带着苏哲成死不承认,老太太和林氏也帮着苏哲成说话,她还觉得她们是真看她不顺眼,要找她茬。
但发现苏哲成诬陷她时,一个又一个道歉,也见得这一家子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她们大抵觉得她是真能干出抢苏哲成书的事,毕竟她有个“宠她如命”的爹,那些规矩她自然不需要守。
快走进院子,她停住脚步,返回去找她爹。
这个时间,她爹也该回来,并且直接去了书斋。
果不其然,她爹正拿只笔写写画画。
见她来,他放下笔,慈眉善目:“眠眠可有事?”
她悠哉哉走到书案前,欣赏她爹的新作:“没什么,感谢父亲的疼爱,要不是您在这,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她爹立马横眉怒道:“谁敢如此,为父替你讨回公道。”
她直视他的双眼:“那就要问父亲自己了。”
“我?”她爹舒展眉头,“眠眠是来说笑话与我听?”
“长辈在前,却要迎我个晚辈,还是正门,父亲是怕她们太善待我了啊!”
“欸,这话说得。你出生没几月,就送往沫城,我作为父亲,弥补自己的女儿,又有何不妥。叫上一大家子,便是想让你们能和睦相处,这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哦?那是女儿误会父亲了?”她走到她随意拿走的那本书前,“那她们怎么愈发不待见我了?还有原先在这的书,父亲早就答应借给苏哲成,为何迟迟不给?”
她爹盯着那处思索了会儿,才想起是哪本书:“你说那本啊,你瞧我,给忙忘了。”
这便是承认了,那苏哲成还道歉是断定她爹会站在她这边?
她可真是冤枉啊,怎么阴差阳错就拿了这本书?
“那便是女儿错怪父亲了,父亲日益操劳还要为女儿的事担心,是女儿的不是。”
她爹摆摆手:“小事,只要你别再执着于那绣娘的死,爹也就放心了。”
她不动声色盯着眼前摆放整齐的书,把手放在上边,仔细看还在微微发抖。来苏府后,她从没提过要找阿娘死因。
她爹在她身边安排了眼线,或者她周围有人被收买。
无论哪一个都让她痛心疾首,待在她身边的人,最少六年以上,她从没怀疑他们会出问题。
那她拿这本书,被苏哲成诬告,还真不冤枉。
因为这本书最顺手,只要她拿,她爹就能确定她来翻过人口进出的册子。拿走后,无论苏哲成发现与否,她爹都会让他发现,那么对于这本书的渴望,他一定会去找她借,只要她不借,他就能顺势发作,她要是蠢点,也就坐实了“恃宠而骄”的名头。
老太太一定会派人管教她,这样她就分身乏术,查阿娘的事只能往后推。
管教结束,她爹说不定就要给她找人嫁了,再也没机会找阿娘的死因。
“女儿只是为阿娘觉得不平,便想找一找,但女儿更多的是想念阿娘,所以想找找她的东西,宽慰自己。”
她爹摇摇头:“思念便思念,死因别查了。爹并非让你忘记仇恨,只是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而有些人他还在,我们也惹不起。”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肩膀宽阔,身着一袭裁剪得体的官服。面容俊朗,仅眼角添了些细纹。他的眼神深邃,似乎能把人看穿。
阿娘之死没那么简单,她爹在警告她,但也透露出涉及之人势力不小。她爹个三品官员,惹不起的排除一下,也没剩多少。
她眼珠一转:“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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