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了。
月珑望着四壁，仰首长叹。
那日，她束手就擒后，被宁浮生带进了这件密室。
先以仙家链锁限其行动，又设以结界加固保障，为了不让她逃跑，静相宗费了不少心思。
这几天，宁浮生不曾露面，倒是掌门虚乙子几乎日日来此，软硬兼施，逼着她交待许若凡的下落。
但没做过的事，无论他如何审问，月珑都编不出来。
虚乙子觉得她冥顽不灵，下了最后通牒，若她再不坦白许若凡所在，就要把她押入镇邪塔。
镇邪塔乃静相宗关押邪祟之塔，一旦被关入塔中，将再无天日。
对此，月珑没有太大的意外。
在放弃抵抗时，她就料到这个结果。
正如她对宁浮生说的那样，左右这条命是宁浮生给的，如今因他受了苦难，权当是抵消他的恩情。
她靠着墙，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忽然，双门大开。
微熹的阳光与晨雾扑进密不透风的房间，带来朝露清新的气息，赶走满屋的凝重。
虚乙子一般都在日头落下后才来，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早。
月珑困惑地往门口望去，苏初景清隽的脸庞闯进了她的视线。
她晃神许久，直到苏初景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才回过神。
她身子不住向前倾，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苏初景缓步前行，在她左前方的结界边界坐了下来。
他快速瞥了眼月珑身上的锁链后，垂眸看向地砖，仿若平时闲谈一般，悠悠道：“我说过不要去找裕止师叔，姐姐为何不听我的呢？”
月珑一愣，想起多日前二人的对话。
那晚，苏初景的确劝阻过她，让她不要去找宁浮生。
自打他们相识以来，苏初景几乎事事依她，唯独在宁浮生的事情上，他对她欺骗隐瞒。
那时她只觉得难以接受被信任之人所骗，现在细细想来，苏初景一向乖顺，如此不同寻常的表现，或许是事出有因。
她思绪快速飞转，很快就为苏初景找到了理由，“所以你隐瞒宁浮生在山上，阻止我去见他，是因为你知道，我会落得如此下场？”
苏初景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没作声。
而这份沉默落在月珑眼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默认。
一时间，了悟、愧疚、心疼等多种情绪缠绕在了她的心头。
苏初景看透了月珑的心理变化，良久，他开口，顺着月珑的心思往下说：“裕止师叔待人友善，唯独对妖魔例外。在他眼中，妖魔二族无善类，尤其是妖族，乃世间最恶。”
若是五日前，月珑听得有人如此评价宁浮生，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可她亲眼目睹了宁浮生的漠然，此时再不愿，也不得不相信这份说辞。
她心中止不住的茫然：“当初，是他点我灵识，助我成妖，他怎么会痛恨妖魔？”
苏初景语气平淡：“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裕止师叔或许已不是姐姐一直执着追寻的那个人了。”
月珑陷入沉寂。
她知道，苏初景说的不错。
距离她上回见到宁浮生，已然过去了三百年，宁浮生有所改变也实属正常。
但她想象不到，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才会让当初那个温柔道君，变成如今这冷漠的模样。
她想要去了解宁浮生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从今往后，或许是没有机会了。
她叹息一声，心中略有遗憾，但也不再过于执着。
虽然没能同期望的那样与宁浮生促膝长谈，报之以琼瑶，但她努力过，尽力过，这便够了。
月珑释然地倚回墙边，安静地凝望着苏初景的侧脸。
过去数月的相伴重现眼前，她眉眼温柔了几分，还带着歉意：“苏初景，之前用那种态度对你，对不起啊。”
苏初景长睫微颤，没有回头看她。
他一向善于伪装，擅长利用人情世故，客套辞令运用得炉火纯青。
可此时此刻，他竟一时哑言，不知该如何回应月珑诚挚的道歉。
月珑倒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道：“我曾说过，你性子过于良善，容易受欺负。以后你可千万要硬起心肠，至少在受委屈时，能够保护自己。还有，我记得你说过，你道心不坚，引发痼疾，宁浮生也是因为道心不稳无法破境，想来你们这个仙道还挺不好练。以后没有我帮你舒缓寒症，若你实在受不了，便换个修炼方法，修道之人余生漫漫，若这症状伴你一生，你以后可不好受……”
月珑知道，今日一别，以后怕是很难再和苏初景相见，便把所有的担忧和牵挂，都一股脑地诉诸于口。
苏初景至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月珑所言，时不时点点头，配合地表示明白。
如此一人言，一人听，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苏初景算了算时辰，在屋外看守的师兄，闹肚子应该也差不多闹完了。
他拂袖起身，打断了月珑不厌其烦的唠叨，“姐姐，我要走了。”
月珑话语顿止，默了半晌，颔首道：“嗯，走吧。”
苏初景深深看了月珑一眼，道了声“保重”，往屋外走。
就在他开门之际，月珑忽然叫住他。
他转身望去，就见月珑笑得明媚粲然，“苏初景，再见啦！”
*
苏初景恍惚地回到房间，关上门后，他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动未动。
月珑最后的告别，一直横亘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
虽然月珑没有猜中他的目的，但她有句话说的不错，她被擒，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因为三百年前的一份恩情而孤身犯险，这在苏初景看来，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被抓，也实属活该。
且他已找到了解决寒症的法子，月珑的去留，于他而言已无所谓。
……本该是如此的。
自她那夜离去后，他的心就莫名空落落的。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知道，这陌生的感觉是月珑带给他的。为了了结这份心情，他去见了月珑最后一面，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好过。
反而，更难受了。
他待立在门前，望着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发愣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回神，视线落在了月珑的床榻上。
明天她就要被关进镇邪塔，他与她，此生将永不再见。现在只要处理干净她的东西，她就会像是没有存在过，在他的世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心或许就会回归正常。
这个念头一产生，他一刻也不愿多等，立刻着手收拾属于月珑的东西。
月珑的床上，散着各类医药书册，都是这段时日，她托苏初景找来的。
苏初景把所有书摞到一起，拿起最后一本时，却见里面掉落出来一张纸。
他不甚在意地准备把纸丢至一边，却无意瞥见“寒疾”二字。
他眸光一紧，拿起纸细细看起来。
片刻后，他抿了抿唇，僵硬在原地。
月珑学医术，是为了帮他根治寒症……
苏初景一贯温柔的眼眸反复闪过多种情绪，如同风浪大起的海面，惊心动魄。而他拿着纸的手不自主地紧紧攒起，在平整的纸面上留下横纵交错的皱痕。
不知过了多久，心底的惊涛骇浪终于逐渐平复，他的双眸也归为平静。
下一刻，他夺门而出，往扶义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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