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山月东上,南斗高悬。

温池边,风曳青竹,暖烟袅袅。

苏初景长袖高挽,双手浸在池水之中。

他一手扶着兔儿的肚子,一手顺着兔毛,清理上面沾染的汁水。

他动作麻利,又不乏轻柔,直服侍得月珑乐不思蜀,舒服得眯上兔眼。

很快,惬意带着困意上了头,月珑的脑袋开始一搭一搭地往下垂。

初时,她还有些许意识,下巴一触到池水便及时抬头,然而不消一刻,她就彻底沦陷于倦意的强攻,半个脑袋都浸入水面之下。

暖流猛然涌入口鼻,月珑顿时惊醒。

苏初景正专心致志地为月珑涤洗兔毛,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忽然,他手心一空,陌生的触感自指尖划过。

他怔愣一瞬,目光上扬。

娇媚的少女自水底钻出,乌黑的青丝散落在两侧肩头,紧贴着婀娜身姿,勾勒出姣好的轮廓。

因睡梦中的惊吓,她眼眶如蒙烟雾,湿了一片,看起来宛如受了惊的小兽,惹人怜爱,又似水中仙子,令人心生向往。

一阵晚风忽地拂过,吹皱一池水,顺着水滴生出几丝凉意。

兔身时候的月珑不能施法,也没法用巾帕擦干身子,想要弄干身子,秘诀只有一个字:甩。

此时她如梦方醒,头脑不甚清晰,还当自己是只兔子。

感受到湿意后,她本能地甩了甩脑袋。

长发乱舞,水珠乱溅。

月珑甩了好几下,将脑袋甩清醒了些,终于意识到不对。

可当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她后知后觉地抬眼向前望去,就见苏初景正出神地望着她,而他那未沾尘埃的宗服上,被她甩得一身水,就连他的头发和脸畔,也没能幸免。

她不由心虚,正要开口道歉,却见苏初景不紧不慢地用袖子拭去面上的水珠。

慢条斯理的动作后,他朝月珑伸手,含笑道:“姐姐,我拉你上来。”

月珑淌着池水走到岸边,拉着他的手上了岸。

用法术催干衣发后,她直勾勾地盯着苏初景,问出心中的疑惑:“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若是她,无端被溅一身水,即便不恼,应当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又想起白日,许若凡对他恶言相向,他也能和颜相待,淡然处之。

这样的好脾性,她三百年都没遇见一个。

苏初景眉梢微挑,反问:“姐姐希望我生气吗?”

“倒也不是。”月珑想了想,认真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性子容易被欺负。”

苏初景眸光一顿。

容易被欺负?他吗?

月珑没从他云淡风轻的神情中,瞧出他的诧异。

她轻叹道:“世间生灵,最不缺的就是欺软怕硬者。你呀,太过单纯善良,极容易被盯上。被占便宜还算小事,最怕有人得寸进尺,欺你侮你,而你又不懂得反击。何况,你身子还不好……”

说到这儿,她话噎在了喉间,自知失言。

于修道之人而言,悟性、灵根、身躯,三者良莠高低皆会影响修为,苏初景身患寒症,多少会阻碍修炼,对此,他心中定不好受。

果不其然,苏初景的面上闪过落寞之色。

“姐姐不必忧心,除了你,无人知晓我患有寒症一事。”苏初景语调轻柔,却满含怅然,“寒症难捱,每每发作都让我痛不欲生,但究其根本,都因我道心不坚,才惹上痼疾。此疾无法根除,在遇见姐姐你之前,我甚至不知此症还能缓解,即是无解,我又何苦拉着别人忧心,与我一同痛苦呢?”

这一番话,先是勾起月珑对昨夜苏初景犯病时的回忆,让她感同身受的同时,不自主地心生怜惜。之后,她听得到了这种地步,苏初景还在为他人着想,心中更是动容。

配合上苏初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月珑的心顿时软化成了棉花,久久不能成形。

她拍上苏初景的肩,郑重许诺:“你放心,只要我在静相宗一天,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再受寒症之苦。”

苏初景长睫轻颤,眸光似水,“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月珑下巴微扬,“自然是真的。”

苏初景愁虑神色一扫而空,面露感激:“谢谢姐姐。”

月珑受用地受了这一声谢。

她没注意到,在她背身之际,苏初景那温和的笑容,多了一份得逞后的谲诈。

*

与苏初景同住的日子,比月珑想象得还要来得舒适。

和没有一件多余家具的房间一样,苏初景性子简单,生活更加简单。

二人相处了十余天,不曾产生一点儿摩擦。

月珑总结下来,觉得这份和谐主要来源于苏初景的付出。

苏初景心细,常常给她采摘新鲜的果子,洗净后为她装在碗中,又担心她一人待着无趣,便又给她寻来凡间有趣的画册话本,给她打发时间。

这日,她半卧在床上,晃着腿,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翻着画册。

突然,门锁传来异响。

月珑心生疑惑,苏初景每日作息规律,这个时辰,他应该在修炼场才对,怎会突然回来?而且,那开锁声嘻嘻索索,不像是在用钥匙开门……

莫不是进贼了!

正这般想着,那头门锁已被打开。

月珑感知到不同于苏初景的气息,反应灵敏地变回兔身,躲到角落。

一人偷偷摸摸地进了屋,环视一圈,确定屋内无人后,又快速关上了门。

月珑一瞧那人面容,咋舌不屑。

她原以为许若凡就是个小心眼,没想到还做这贼子勾当,大白天的摸进别人房间,也不知要偷些什么。

许若凡似乎对苏初景的房间很是熟稔,进了屋,径直走向苏初景的衣柜。

他打开柜门,开始翻弄柜中之物。

月珑见状,拨弄短腿,快速蹦向许若凡。

苏初景心善留她居于静相宗,又唤她一声“姐姐”,她自是有责任护他。

许若凡听见动静,惊慌回头,还没看清来物,月珑已猛地一跃,一双脚对着许若凡的眼睛狠狠一踹。

随着许若凡的一声惨叫,月珑几个旋身,完美落地。

许若凡捂着眼睛,嘶嘶倒吸着凉气,“什么东西!”

月珑趁他目不明视,又高高跃起,朝着他的腹部重重一踢。

“啊!”许若凡又是一声痛呼。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腿又吃了月珑一记重击。

接连受伤,许若凡终于惊怒交加,理智丧失。

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他行盗窃之事,掌心运气,凭着感觉胡乱施法。

一道接着一道灵光在房间里迸射乱舞,月珑身姿矫健,灵巧地蹿跳躲避。

但许若凡用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施法又太过杂乱无章,月珑以兔身之体,终归有所疏漏。

躲避一束光法时,她脚下一滑,勉强躲过。

那道光束擦着她落下,在地上砸出一个一指宽的洞。

月珑回首,望向地面,心有余悸,好险躲过了。

但庆幸没多久,她目光忽然凝滞。

她看见那个被射出的洞旁,散落着几根焦黑的毛。

那是她的兔毛!

与此同时,修炼场内,苏初景正受师父之命,与师兄过招。

对手弟子比苏初景早五年入门,然而今日对招,不到十回合,就败在了苏初景手下。

“师兄,承让了。”

苏初景收招拱手,不显矜傲。

那败北的弟子也不气馁,爽快地接受了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不愧是初景师弟,我心服口服。”

整个静相宗,唯有输给苏初景,他才不会感到不甘心。

毕竟,苏初景是静相宗数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灵根和天赋皆远超常人。且他良善豁达,无所欲求,最是适合仙门道法。

有他在,如今已成颓势的静相宗,或许能重回巅峰,挽回第一仙门之位。

苏初景知晓同门对他的期待,但他并不在意。

他转身朝排队要与他过招的弟子,道:“师兄,请。”

“啊!!!!”

忽而,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打断了弟子们的修炼,为炎夏带来几分寒凉。

静相宗内,戒躁宜静,不得吵闹喧哗。

修炼场众弟子皆好奇地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扭头往尖叫声来源望去。

伴随着惨叫声的接近,众人看见许若凡如同脱缰的疯马一般朝修炼场跑来。

他惊恐万分,双眼乌青,平日齐整的宗服已成褴褛,原先绑得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

见他如此,众弟子皆提起了心,以为是邪魔侵入,同时摆好了防护姿势。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愣住了。

将许若凡追逐成如此不堪模样的,不是邪魔,不是妖兽,而是……

一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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