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自修，计临没有回来班里。
有时候他晚自修会迟到，但是不会出现一整节课都没来的情况，一般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他会提前说，但是范填并没有听说。
更确切地说，是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结束以后就没见到计临，晚饭时间也没出现。
他一开始以为计临还在寝室，就去问了吴荣，“你知道计临去哪了吗？”
吴荣也很惊讶，“啊？他晚自修没来？我不知道啊，可能去老师办公室了？”
范填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应该可能性不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多虑，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回座位想了想，还是随便找了一道数学题，拿着跑去于美华办公室打算先看看————今晚是她值班。
他走进办公室之前，就听见了聊天声，门半掩着，谈话的人似乎不知道，里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清晰。范填本想推门进去，但是听见“计临”这个名字手僵了一下，还是选择停下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偷听了。他面无表情地想。
“说实话，我觉得计临妈妈控制欲稍微有点强。”于美华的声音。
“现在家长多半都这样，毕竟独生子女嘛……你们班那个是谈恋爱被抓了？”
“她是这么说的，计临妈妈跟我说跟他儿子谈恋爱的女生成绩很好，经常是年级第一，我就跟她说不可能的，年级第一基本上是我们班范填承包的，而且平时我看他学习也很用功，也没见他跟班里哪个女生走得近，不像在谈恋爱。”
“这样啊，所以家长不信？”
“是啊，她今天跟我请假，然后把计临接走了，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于美华叹了口气，“在这个关键时候，再搞这些事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小孩。”
“哪个班里没有谈恋爱的呢，毕竟青春期小孩都冲动，到时候和他妈妈多沟通沟通……你还吃饼干吗，还剩三块，咱们分了吧。”
“ 不了，谢谢，我待会下去接点水。”
话题开始转移，范填握着门把的手松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发麻。
计临此刻正在家里和俞兰开吵。
“我都说了我会好好学习，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为什么还要来我学校？”
“那你今天给我解释清楚，你的那个对象到底是谁？！”
俞兰把门摔上，她真上气头的时候脾气不亚于计临，之前在车里的时候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实际上已经是剑拔弩张，到现在一触即发，各自都已经收不住火气。
“你非要知道是谁？又不是和你谈。”
“那你就跟我说，男的女的？”
计临心里惊了一下，看着气得近乎嘶声力竭的俞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会真的……”她也看着计临，那一瞬间的表情计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也许有点失望、愤怒、不可置信、不知所措……也许还带了几分惶恐。
他莫名想起来一年多前在美国他爸家里的那个晚上，他因为蓝绿色头发跟自己发脾气。
也许过去能成为夫妻总是有些共同点的，比如在思想方面、价值观方面。
他的父母总是偏向于保守，他妈相比会好一些，但是计临也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
所以一直也没有想去触碰。
没想到他妈在背后来这么一出，直接偷偷告状告到班主任那里去，这也算是他的失误。
计临不后悔写了那本随笔，但是后悔自己做事毛躁，一回头就把本子忘在了家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是喜欢男生，但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计临，似乎好像没有缓过神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他语气比之前坚定了几分。
俞兰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你爸之前说你精神出了问题，我之前不信，现在我觉得你真的出了点问题。”
“所以？”他问。
“你这几天先别去学校了，不会放你去的。”她说。
于是，继高一暑假之后，他再一次被俞兰用手段关在了家里。
“小临，吃点水果，这是你妈妈带回来的草莓，”刘阿姨把一个果盘搁在他桌子上，“也别怪你妈妈，她也是为你好。”
“嗯……”他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刷着手机。
俞兰把网断了，计临用流量在刷视频，不知道他妈会怎么跟学校说，让他待在家里自习的。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范填发现他没来上学……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格外糟糕。
心慌过后，突然一下空了，再坠回原地，只剩下疲乏。
他把灯关了，手机扔在一边，在想以后怎么办。
他真的错了吗？
如果可以，真的想现在立刻从窗口跳下，逃出去，离开这个地方，一头扎进黑暗里，走一条不见天光不回头的路。
但他不想让范填知道这些糟心的事情。
他承担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计临把头埋进膝盖间，现在没有人，他不用顾忌自己的形象，可以任意发泄情绪。
身边的屏幕亮了一下，计临拿起手机，进了一条微信消息。
LL：担心你，到窗外看看，可以吗？
计临才发现范填将网名改掉了，头像也不再是一片黑，而是换成了那张拍立得的照片。
那张他误入的，在夕阳中背着光的侧脸。
他呼吸窒了一下，捏着手机飞快跑到窗边，黑暗之中有一点光，那个人举起手机冲他晃了晃。
Leen：你怎么来了？那么远，你翘课了？
LL：请了个假
LL：看到就放心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计临看着屏幕上进来的两条消息，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Leen：可能短期回不来……不用担心我，马上就要考试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北京
对面也沉默了一下，计临盯着下面，范填仰起头，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有种正在对视的奇怪感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看清了范填的表情。
LL：好
这一关就关到了高考。
他妈请几了个私人家教轮流来家里，同时警告他不好好学习就再把他送出国。
教他数学的是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姐姐，她在上海的一所985，是俞兰朋友的女儿，二高的学姐。
高考前一天晚上是最后一节数学课。
“明天就要高考了，今天早点睡吧，别复习到太晚啦。”她讲完最后一道题，理了理资料，“这些是我整理出来的公式，明天不是下午考嘛，中午可以看一下。”
“好，谢谢老师。”他接过资料。
“哎，紧张吗？”
“不紧张，”他笑了笑，“我甚至有点激动。”
“熬了三年，都想快点考，哈哈哈，”她也跟着笑，“送你一包软糖，留个好彩头，高考加油。”
“谢谢。”
计临激动是因为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学校，可以见到范填。同时这意味着他离大学也不远了。
最好走得越远越好。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人都纷纷跟他打招呼，互祝考试加油。
唯独跟范填，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祝福是寒暄的话，他们之间不需要。
“紧张吗？”范填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呢？”计临不答，反问他。
“不紧张。”
果然，学神就是学神，一直都这么稳如泰山。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虚了，”计临说，“想去抽根烟。”
“去体育馆吧，那里没人。”范填没有阻拦他。
说得很对，体育馆没人，而且没有灯光，光只有几束照了进来，空荡而黑暗。
“你经常来吗？”计临靠在篮球架上，手里把玩着一根烟，“学坏了啊。”
“没有，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计临笑得有点坏，他往前凑了凑，在范填耳根子旁边落下一个吻，声音酥|痒着开口，“这样？”
“……”范填往前半步，把他搂进了怀里。
大脑一下空了。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交融的呼吸声和淡淡的心跳声。
计临的手一松，手里的烟落到地上，滚了一圈。
他一开始就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想抽烟，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明没有过多久，他居然觉得范填好像瘦了一些。
体育馆里响起了铃声，他们却置若罔闻，仿佛时钟停摆，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
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就这样抱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开始害怕明天的到来。
害怕未来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害怕他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轨迹。
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
……
那天考完试离开的时候，计临又看见了学校里的那只绿眼睛的黑猫，他去超市买了根香肠喂它，却不慎被挠了一下。
最后去社区旁边的卫生院打了疫苗，但他总觉得有些心慌。
在西华文化里，黑猫是不详的征兆，计临本来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也许是在高考的氛围渲染下，又或许是他太想要一个好的结局。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令他如履薄冰，焦虑万分。
事实证明，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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