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幽叹了口气，知道不和这位大小姐说清楚她是不会罢休了。
“我经脉天生有损，无缘修途。”
心魔反噬、魔主重创，再加上徐幽自断数条经脉，徐幽内躯已是惨不忍睹，若非魔族体质，该是死人之相。
无论谁来探视也唯有一句：活着已是万幸，何敢奢求登仙？
兰佳时自然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她立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不知你……抱歉。”
“无事。”徐幽勉力牵动唇角一笑，“我已习惯了。”
兰佳时动了几下唇瓣，终究是没忍住：“当真不能修炼？”
她对自己的识人之术很有信心，来赤曜堂也算千里迢迢，路途中仅凭此术躲过不少麻烦，也结交些许善缘，偏偏就在徐幽这里吃了亏，这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若是有法子，我也不会在此了。”徐幽说。
兰佳时很能透过他人言语猜想背后深意，她稍稍散发一下思绪，魔族多法修，徐幽修不得魔族之道，她的容色无人庇佑只会招来无尽恶意，来到人界拜入宗门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且鲜有宗门像赤曜堂这样，招收如此多的杂役。
只是……
兰佳时忽然道：“你来之前，了解过赤曜堂的杂役吗？”
徐幽如实摇头：“我只听闻赤曜堂容纳了数以千计的杂役。”
兰佳时神情严肃许多，又带有些许惋惜之色：“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赤曜堂现存的杂役只怕不到五百。”
竟是连史册记载中的半数也无？
“赤曜堂杂役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等，其中戊等为最下等，不受宗门门规庇护，进去就是活受罪。”兰佳时本想掐诀传音，又想到徐幽的状况，只怕徐幽不一定能听见，反倒还会神识受损，遂作罢，只靠近她更压低声音道，“你可知为何杂役无须任何考核？”
“因为最下等的杂役，入门能活过首月者，不到半数。”
兰佳时声音微微透出冷意，“这第一个月，才是真正的杂役考核。”
徐幽确实不知这一条暗则，不过现在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只能进一步提高警惕，随机应变。
她愈发觉得兰佳时的家族不简单。修士五感远超凡人，兰佳时的声音即便压得再低，附近的赤曜堂弟子倘若有心也能听见。以兰佳时之前展现出的修仙界常识面，她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她仍然有底气这么说，背后必有倚仗。
见徐幽面色如常，兰佳时心念一动：“你不怕？”
“离开魔域之后，我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徐幽十分从容，在北地边界她几乎已经死过一次，试问还有什么能比死更可怕？
兰佳时却觉得她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悲伤与无助，当即换了个问题，冀求转移徐幽的注意力。
“你可知刚刚那些落选却没有直接离开的凡人去了何处？”
“不知。”
“赤曜堂主修赤火，若非志向坚定，拥有其他灵根的人都会被举荐去别的宗门，尤其是金灵根，最适合御器，若修杀伐之道，做剑修刀修之类更好。”
“原来如此。”这些对于徐幽来说可知可不知，她看向帆首，“快要到了。”
云帆从宝林山起，越飞越高，直至隐入云雾。
朝晖之下，天云若金，俯仰天地之间，手摘初阳，万物渺渺，更有仙人之感。
叫人觉得哪怕最终入不得宗门，有此一番际遇体验也万分值得。
穿行不知几时，忽见层云尽散，霞光自下烈烈，一圆顶山峰清晰可见。
“那霞光是赤曜堂的护宗大阵阵光，也算是赤曜堂名扬修仙界的标志之一了。”兰佳时说。
“师妹懂的真不少。”凌锋道。
徐幽和兰佳时都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只是凌锋先前还微有遮掩，现在登上云帆竟是连师妹都叫上了，不知兰佳时的天资高到什么地步。
云帆停靠山巅，不消徐幽回头找那名女修，直接双足离地——她又被那名女修拎着后衣领，带下了地。
“除了仙缘大会，赤曜堂每隔三月也会向外招收一批杂役，因此仙缘大会来应选的杂役往往在一年当中最少，此次更是仅你一名。”女修给她说明，“我现在带你去领一些东西，顺道检查你的包裹。”
徐幽点头应了，她包裹里只有几块干饼、一个水囊、几套换洗衣物，不怕查验。
二人一前一后沿小道向山下走去。
等到兰佳时听完复试规则再去找徐幽时，人早已走得毫无影踪了。
*
那名寡言女修非必要不开口，一路没再和徐幽说话，也没和她交换名姓。
徐幽对此倒很满意，她沿途观察着周遭环境，记下一些特征明显的植物、地形。女修不告知名字，自然是无心与她结识，不欲在她身上耗费心力。
如兰佳时所说，徐幽能不能活过第一个月尚不可知，以女修的修为，没必要做无用功。
人界存在的宗门都是名门正派，邪修向来随心所欲，不爱受门派所限，也无心为他人结势出头。更何况宗门大多据山而立，极难挪移，一旦为人所知，便是名门正派眼中的活靶子，不多时便会聚众杀上门来。
因此，赤曜堂杂役虽然艰苦甚至可能丧命，却也不是让人白白送死。
赤曜堂杂役通常都是有点门路才能找上来，考核者多为走投无路亦或凡界不容之人。
奔着修仙来的凡人往往是到仙缘大会开始的时候，才知道还有招杂役这么个事。但是想成仙的人怎么会脑子一抽去做杂役？杂役杂役，连弟子都算不上，想来也知道在宗门内充其量便是干点杂活洒扫的仆役。
女修也想不到，真会有徐幽这样的奇葩，半点不了解其中内情，只凭一股莽劲与对道途的执念，就这么两手空空来应选了。
杂役处迎门一张横柜，柜台后的人正执笔誊抄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
“怀玉师姐，这是？”
“新招的杂役。”女修道。
“就这一个？真是劳烦师姐了。”那人看向徐幽，“你过来吧，把包裹给我，名字叫什么？”
“徐幽，双人徐，曲径通幽的幽。”徐幽这次报名比以往详细许多，她猜测对方需要准确的名姓。
“名字意境倒是蛮好，魔族还是妖族啊？”那人浅看她一眼，和女修一样，神情也无多大变化。应是在修界，至少这些大派之中，看待魔族妖族与人族无异。
“魔族。”徐幽喜欢不被区别看待的感觉，这是她从前不曾有的。
“你就装这点儿东西？”那人查看完包裹，微微有几分惊讶。
女修道：“既然无异，交还给她。”
“知道知道。”那人低头捣鼓片刻，又俯身从底下拿出一套衣服，连带着一块名牌一册竹简递给徐幽，嘴里还嘟哝着，“怀玉师姐真是一点时间也耽误不得……”
女修替徐幽拿过衣服、名牌和竹简：“走了。”
走出杂役处，女修翻转徐幽的名牌，边走边说：“你住女院三十六舍，除你之外还有五人，杂役的住处统称竹石居。竹简上是杂役须知和外山概述，第一个月供你适应，并无特定指派任务，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方才我领你去的杂役处问询。”
“外山设有护宗阵法，霞光越盛，代表你离阵法边缘越近，切记保持一定距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具体后果女修没说，但是徐幽也能猜到。
戊等杂役不受宗门门规庇护，自然也不会被护宗大阵承认，被当成潜入外敌的下场不是灰飞烟灭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更别提杂役没有修为傍身，一旦靠近，必死无疑。
“好了，前面就是女院，你拿好名牌，自能随意出入。”女修将所有物什交给徐幽，“我便送你至此，若是一月后门内名册还留有你的名姓，会有人在此处等你。”
“多谢。”徐幽作揖躬身，她不知道是否杂役入门，引导弟子都会讲得如此详细，但是女修对她尽责，言语之中也不见轻视，她这声谢便少不了。
魔域以实力为尊，徐幽在苏寻欢二人面前编的那一番话也不是作伪。不仅女子，魔族男子亦是如此。
实力强大者便可肆意驱使、欺凌实力弱小者，言语神色上的轻蔑比之不过尔尔。
她虽从未行过恃强凌弱之径，但走过魔域大片土地，所见如是者远非几根手指头便能数清。
稍作回忆，徐幽发现自她离开北地后，所识之人无不称得上善良。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古语果真不假。
徐幽握紧名牌，推开竹篱笆环绕的竹门，门内一条仅容三人并肩通过的小道，道路两旁皆是划分成块的田地，栽种着各色灵气弥漫的植物，再往前便是一座座木房，木门上挂着一块与徐幽名牌同样材质的牌子，写着数字——人、魔、妖三族文字统一已久，修士终生居于一地者少之又少，三族往来日渐频繁（主要是人界里魔修、妖修越来越多），文字不通多有不便，因此现今只有各族古籍所用文字为各族古语。
徐幽挨个找过去，三十六舍竟在后方山林内，石道只供她走到一半，余下一半非得手脚并用，攀行而上才行得通。
徐幽把衣服和竹简装进包裹，将包裹绑在身上，名牌塞进衣裙胸衬，然后摸了摸几块土里突出来的碎石，选住两颗不滑手也无棱角的，再踩着靠近石道的较大石头，开始缓慢攀爬。
每一步都要找新的抓附点和落脚点，徐幽耗费半刻，才爬了两三米，而且越往上石子越小，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
徐幽屏住呼吸，不敢有一刻松懈。
祸生不测。
一块落石从天而降，沉重打在徐幽右肩。
彼时徐幽左手正在寻找新的抓附点，一下子双手抓空，身体顿时向后一倒，直直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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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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