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拒绝的,这摆明了是拙劣的谎言,他绝不能上当,否则他就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他应该拒绝,然后冷嘲热讽,证明自己的绝不动摇,毕竟谁会相信仅三分钟林致溪就能从青颂大楼里出来然后被绑架再然后打电话给他。
宋却舟紧咬牙关,他的脑中有个反复回荡的声音,说着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圈套。
他已经被骗过了不是吗,怎么能够再次上当。
那声音催化着他的愤怒,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一个劲儿地塞进他的脑海里,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被背叛的滋味,像是在说:看呀,他曾这样抛弃过你,如今你还要相信这并不高明的谎言吗?
你真的相信,仅仅三分钟,就能让他被绑架吗?
——他不相信。
所以他应该毫不留情地否决,用绝情的姿态拆穿对面的把戏,回绝的话要说到最狠,用以佐证他的不动摇——他应该这么做的。
可是他的心已经在替他的灵魂疼了。
宋却舟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了,一片不完整的灰白,恍然间似乎闪过很多个画面,渐渐拼凑成一条路。
那是一条怎样的路,通向哪里,为什么走着走着,他的脊背在缓慢地坍塌?
谁往他的瞳孔里灌进一颗燃烧的火种,让他的人间从此都被这片赤色充斥?
又是谁在画面中央,垂着头颅,再也不会呼唤他的名字?
是谁?
他悲戚又茫然地问。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哀鸣在回答:你知道是谁。
那个声音几近哀求:不要否决,不要说伤人的话,不要挂断电话。
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知道是谁的。
否则你怎会这样肝胆俱裂、痛彻心扉。
那宛如穿越时空而来的一记重锤,瞬息敲碎了宋却舟筑起的高塔厚墙,把他心底最深的恐惧赤/裸摊在光天化日之下,铺开来看,全和林致溪有关。
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回过神,惊觉自己已是满脸的泪水,但他来不及去管这没有缘由的哭泣。
他把声音压低了,遮掩住突如其来的哽咽,像个薄情狠心的商人,故作冷静地问电话对面的绑匪:“给了钱我要怎么确保他的安全?”
对于人质表现得越在意,就代表着交出更多的主动权,宋却舟心知这一点,因此刻意掩饰自己的失态。
然而只要他有拿出这笔钱的意愿,便已然代表着林致溪对他意义匪浅了。
绑匪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看宋却舟愿意出钱,他们就知道自己绑对人了,于是心头一喜,说话的语气也硬了几分:“这个宋总不用担心,给了钱,我们要走的时候会给你报点,你去那里接人就行。”
宋却舟目光冰冷,语气夹杂怒火:“但这并不能保证他在你们手上是完全安全的。”
“宋总,我们还不想轻易搭上人命,你愿意给钱,我们就有活路,有活路,做事就愿意留点余地,出尔反尔除了让我们背上一条人命债外,也没有别的好处,而且,”绑匪尾音里带了点得意,“人现在在我们手里,弄死他就是我们动动手指头的事儿,我想就算宋总有通天的本领,这时候也用不上了吧,那你除了相信我们,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宋却舟纵横商场几年,何时被这么威胁过,他眉头愈发紧蹙。
可如果林致溪真是被绑架了,命悬一线——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他就有要疯的趋势,什么话都得斟酌着来,这威胁也只能受着。
“好,我给钱,你们放人。”他握紧拳头,说道。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对面一声“等等”。
宋却舟的心高高悬起,理智被绷紧成一条线。
他听到对面用带了些许试探的口气道:“一亿是刚才的价码。”
宋却舟冷声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赎金涨价了。”
他眉目阴沉,似有杀意,唯有语调不变:“多少。”
绑匪没想到他竟不周转,心中稍喜,把原来的心理价位又向上提了好几档:“五个亿,我们要五个亿,这是最终价格,你能出,我保证把人完完整整地给你送回去。”
绑匪说这个价时心里头其实是忐忑的,毕竟直接涨了五倍,很难说对面不会恼羞成怒,从而一分钱捞不到,但依照前面情况来看,宋却舟向他所反映出来的信息是他手里这个人质很重要,重要到能让这位商场上久闻大名的宋总一再退让底线。
他也做好了宋却舟不答应后的措施,周旋或是降些价格,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三秒不到,话筒那边的人就应了一声“好”。
绑匪先一怔,后是狂喜,他真没想过宋却舟会栽得如此彻底,昏头到这个程度,他面上绽出个轻视的嘲讽的笑,打算说点什么,又听那边接着道:“我既然能出这个钱,你就应该知道你手上这个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该明白,如果见不到他好好的,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我会赌上宋家所有的财力和人脉,无论你们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们让你们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你要相信,我能做到。”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甚至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句子与句子之间也有适当的停顿,这使得这番话不像威胁,只像在陈述事实。
只是那字句间蕴藏的阴冷和疯狂让绑匪不自觉地打了一个颤,他无法去想象宋却舟是用什么表情说出这些话,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有一把刀隔空降在了他的头顶上。
绑匪打了个哆嗦,努力忽视那种阴森的感觉,说:“您放心,我们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拿了钱,人自然是会交还给您的。”
电话没挂断,绑匪让同伴用特殊设备发过去了账号,告诉宋却舟用什么样的方式打过来钱,又定好了明天早上他们会选个点把人质扔在那里,届时去接就好。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顺利地上路。
这些都定好后,挂电话前,宋却舟貌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是秦长裴的人,应该知道他和秦长裴的关系,可为什么是给我打电话要赎金?”
这是一句试探,但这试探来得太晚了,它应该出现在交易达成前,而不是一切都定下时。
他应该理性又克制地去揣测和怀疑这场所谓的绑架,尝试着去找出这荒诞戏码里的逻辑错误,而不是脑子发热地什么条件都答应什么底线都退让。
像是只有确认林致溪不会再有危险,他才有余力去想自己是否落入了早已布好的陷阱里。
“给那狗东西打电话?宋总,你可别开玩笑了,这世上最想他死的怕不就是秦长裴了。”绑匪哂笑道,“这小子把秦长裴坑成那样,别说赎金,恐怕那狗东西都想亲手来上一刀。”
宋却舟默然。
绑匪像是想到了什么,阴测测地笑:“宋总,你可不要给那狗东西通风报信啊,他可正在找我们的下落呢,被他找到了,大家一起死,你这小情人可得陪我去阴曹地府喽。”
“我不会。”最后一句话入耳,宋却舟眉心一跳,他笃定说道,“我不会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让他陷入险境,你拿了我的钱把人好好送回来,其余的我都不关心。”
“宋总痛快。”
挂断电话后,宋却舟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一通电话,前后不过半小时,他居然就这么拿出去了五亿,何其不清醒。
他简直像个无可救药的愚人,什么砝码都敢往天平上那名为林致溪的一边放。
可或许他根本赌不赢,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林致溪演了这一场戏帮着秦长裴坑害他——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他怕输。
输的代价太大了,宋却舟不怕赢不了,他有资本有底气有手段,可以用千千万万的方法报复林致溪,但他独独怕赌错。
不怕不能赢,只怕会赌输。
而他的心里也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心跳很激烈,似是也历经了一场生死,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欢悦裹住了他,令他竟是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为什么?
他愣愣地覆上胸膛属于心脏的位置,那里有太难形容的哀切和欢喜,如同翻涌的海啸,顷刻间将他卷入陌生的地域。
那里昏晦无光,种种谜团像无数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定有什么被隐藏了——他理应知晓却偏偏不允许被知晓的存在。
这个存在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更改了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像在提醒着他,他曾经一定失去过什么。
是什么?
竟然会让他这样悲伤。
宋却舟捂住胸口。他觉得自己冥冥之中更改了什么,那或许是说不得的、虚无缥缈的,却足以在一瞬间里让他如获新生。
他还是在想林致溪有没有骗他,那三分钟始终是他心尖的困惑。
也许他早有定论,那短暂的时间根本不够这一切的发生,他就是被骗了,被林致溪和秦长裴联合戏弄了。
他就是被当成一个笑话看待了,那两个人或许还在背地里笑他的蠢钝和愚昧。
如果这样,如果这样。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意味着林致溪没有遇险,没有被绑被打,好好地安全地待在哪个地方,安然无恙。
而他,他终于可以放弃自己所有的恻隐,得到真正的自由,再不会被心软困扰,再不会抱有不切实际又可悲可怜的幻想,他可以用尽手段对付林致溪,再不会因为想要林致溪爱他而痛苦哀伤,再不会有求而不得的苦楚。
那样没什么不好的。
报复林致溪总要比失去林致溪容易。
之前写到这里的时候真的很激动,重来的故事里却舟终于做出了第二次选择,我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却舟对小溪的态度也很明确:可以报复,不能失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这个态度。所以当他失去一次后,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这也是这篇故事一定是he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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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chapter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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