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粥过了不到几分钟，林致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宋却舟，神情紧张：“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那些绑匪说什么五亿，我……这个五亿，是指赎金吗？”
宋却舟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个，因此有片刻的迟疑，林致溪便从这犹豫中得知了答案。
他感觉到刚刚提起来了的一点力气又松泄了，五亿这个庞大的金额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这个数额林致溪想都不敢想，他原以为上一世绑匪用他的命要求一亿已经足够夸张，没想到这一回翻了五倍。
关键是宋却舟还真的给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愧疚又迷茫，像是一直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忽然涨了价，价格高到他满地慌乱——他甚至不知道命运到底有没有放过他、究竟会不会允许他活下去，宋却舟就支付了这样大的代价。
要是他最后还是得死，这笔钱就是实实在在地打水漂了。
林致溪整个人瞧着又局促又不安，宋却舟放好碗和勺子一扭头，就能看到他绞在一处的手指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牢牢握紧了拳头。
宋却舟看得眉头一皱，走过去，给人拉被子时顺势解开了他的手，貌似不经意地撇过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几个月牙形状的印子。
他眸色沉了沉，不知道林致溪这个情绪有波动时就爱掐自己的毛病是谁从哪里养出来的，但现在不好说，他也不舍得说，只好不做声地叹了口气，忍住了，解释起五亿赎金的事：“别担心，我已经联系警方了，警察说能追回，这钱跑不了的。”
这纯粹是满嘴跑火车，那几个人跑国外去了，要找都得费时间，哪能轻易就追回钱，他这么说，就只是想让林致溪放宽心，先把身体养好，别为这种事情担忧劳神。
林致溪听完心里放松了些，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宋却舟对他的爱，没有想过已经做出背叛选择的他还能得到对方的偏爱，以至于没有想到现在的宋却舟会为了让他安心点睁着眼睛说瞎话。
所以宋却舟说能追回，他就真的信了。
“能追回就好，这个钱如果追不回的话，我……”他想说他会尽力还上，可那是五亿，他这样说实在太自不量力了些。
宋却舟看懂了他的顾虑，斩钉截铁道：“能追回。”
他说得绝对，林致溪点点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林致溪半夜醒的，这会吃了饭，睡意又起，精神倦懒，起先还强撑着，过了会儿迷迷糊糊的，眼皮子耷拉着，快要入睡的样子。
宋却舟做好所有琐碎的照顾事项后，装模作样地拿了电脑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似是在浏览文件，实则目光暗地里总往林致溪那边飘。
看这人安慰地躺着，呼吸渐渐规律绵长，他悬空着的心也不自觉变得又轻又软，又酸涩，可还没等他细细品味其中每种滋味，就看到林致溪的身体猛地一震，倏地半起身。
宋却舟差点被他魂吓掉半条，尤其看到林致溪脸上因为牵动伤口而流露的表情，他又气又急，快心疼死了，再顾不及维持自己的人设，下意识把电脑丢在一边，两三步就跨到床边，焦急询问：“哪里疼？”
“不疼。”林致溪龇牙咧嘴，一阵恍惚后，他伸手抓住了宋却舟的衣袖，满脸忐忑，“我被绑架了这件事，我妈妈知道吗？”
宋却舟眉头紧皱，盯着那几处伤口，“她知道。”
林致溪紧张道：“她是什么反应，有没有怎么样？”
“据说你没回去那天，她给秦长裴打了不少电话，秦长裴打到我这里来问过你的下落，我呛了他几句，但也告诉他你明天回去，秦长裴应该和你母亲说过了。可是你伤得太重了，需要急救，瞒不住，我们当时一起在急救室外等医生的通知，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后来我们守了你两天，医生说她必须得休息了，否则熬不住，在你醒过来前的两个小时，她刚被医生劝去休息。”宋却舟拍拍他的背，用安抚的语气道，“别担心，你很快就能见到她，就是现在太晚了，等明天好吗，明天我就带你去看她，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好吗？”
林致溪闷闷地道了声“嗯”，他的心因为刚刚想到林望舒一下子跳得很激烈，要缓下来有点难，胸膛里满是心悸的后感。
随即他忽地想到，如果林望舒知道他被绑架这件事，是不是也意味着林望舒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知道他做的那些龌龊事。
是了，他怎么忘记了这茬，林致溪暗暗懊悔。
上辈子他死在那个地下仓库里暂且不说，毕竟他无法得知林望舒的反应了；这辈子他活过来了，林望舒那边他得怎么交代。
尤其是他做的这些事，骗爱人、偷文件——如果被林望舒知道了，会用怎样失望的眼神看他。
假如这个世界上最爱他、会一直爱他的人，也为他做的事感到耻辱和伤心——林致溪的手慢慢发起抖。
他压根不敢去想象林望舒对他叹气的场景。
宋却舟看他又有要握拳的趋势，瞬间反应过来，当即说道：“你妈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啊？”林致溪猛然抬起头。
这回轮到他诧异了，“你是说，我做的那些事情，她都不知道吗？”
宋却舟点头：“嗯。”
“那，秦长裴知道我被绑架了吗？”
宋却舟说：“知道。”
林致溪瞪大了眼：“他也没有说吗？”
宋却舟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林致溪不可思议道。
宋却舟不说还情有可原，毕竟可能因为还爱他不想揭他的短，秦长裴又是为什么？
是想不说然后把这当作一个把柄以后好拿来威胁他吗？
林致溪百思不得其解，宋却舟的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后被牢牢隐藏住，“不清楚，但他确实没说。”
林致溪松了口气，总归林望舒不知道那些事就是好的，能瞒一时是一时。
他怀抱着这种可耻的逃避念头，下一秒却被宋却舟说的话惊到又睁大了眼睛。
“不过你妈妈她知道了你被绑架，也知道赎金是我出的，她问我们是什么关系，说普通朋友显然太难让她相信，我就说我是你爱人。”宋却舟看这人瞪圆茫然的眼睛，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你明天记着些，别穿帮了。”
“你，我……”林致溪语塞。
他简直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恰当了，他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发展，宋却舟就如此轻描淡写地把台阶递过来了。
“权宜之计，不必当真。”
宋却舟说完微微扭过头，是以他没瞧见对方一刹那黯淡下去的眼睛。
果然是他多想了，林致溪自嘲地想。
这也太像一句劝诫，警告他不要胡思乱想，他深呼吸，认真说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得寸进尺纠缠你的。”
他只差并指起誓了，林致溪自认说得口吻郑重语气严肃，没承想宋却舟因为他这句话眉眼往下压了压，他一时又有点拿不准了，怕宋却舟因为他更不高兴。
他觉得是他的话曲解了宋却舟的好意，或是誓言说得不够狠不够绝对，正要问时，却见宋却舟帮他掖好被子，闷声说了一句“早点睡”。
林致溪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吞下了要说的话。
但望着宋却舟走向沙发床，他还是说道：“你晚上睡在那里会不会不太舒服？”
话一说出口林致溪就在心里骂自己没脑子。
那不然呢？是在如今这个尴尬的境地里叫人一起睡还是一点多了让人出去找地方睡？
好在宋却舟没嘲他，只说“没关系”，而后用一句“晚安”结束了话题。
林致溪闭上眼。
但其实说是有睡意，后半夜他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他似是被梦魇住了，不真切的感觉一直困着他。
林致溪在梦里翻来覆去地想他真的活着吗，是不是被救了才是一场梦，此刻他才是回归了真实。
他始终半梦半醒，分不清梦和现实，黑暗中他听见一点脚步声，很轻很轻，却意外地被他捕捉到了。
是梦？还是现实？
他不知道，于是把眼睛掀开一条缝隙，借着月光看清一道身影。
他看到那道身影走到了他的床边，林致溪没有感到害怕，因为灵魂比眼睛更早记住这道身影、更早认出这道身影。
那个人停下了，林致溪认出来了，他想呼唤某个名字，但那个名字压在了他的舌尖，像一枚钉子，拔不出。
因此他只能模糊地看着宋却舟的手指用很慢的速度移到他的鼻唇间，生怕把他弄醒似地。
大概是探到了他的鼻息，那只手收了回去，宋却舟也放轻脚步回到沙发床上。
夜色里林致溪望着这道背影，眼眶里蓄满泪水，他咬牙忍住，胸腔里的悲鸣却掀翻了天地。
假使他有足够的勇气，他大抵会叫住宋却舟，流着泪问他你是在害怕吗？
你在害怕我会死去吗？
我昏睡的这两天，你也是这样度过的吗？
即便我欺骗了你背叛了你，你也还是会在深夜来找寻我活着的证明吗？
但他是怯懦的人，因此他只能滚落眼泪一颗又一颗，在缠绵的痛苦里看清某些早该得得知的真相。
林致溪终于明白命运为何一定要他死去——倘若他不死去，这样爱他的宋却舟该怎么去爱上别人——他骄傲又悲哀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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