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舟近来心情不太好。
他让顾和景去查了两件事,一件是绑架当天林致溪和秦长裴的行程,他得搞清楚那三分钟究竟是人为的还是另有隐秘;一件是林致溪的高中生涯。
两件都没个后文。
按理说就算这两件事有什么难查的地方,以宋家的背景和顾和景的能力,查了一个多月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如若不是顾和景是他一手挑选的助理,他都要怀疑对方没尽心了。
对此顾和景也感到怪异:“宋总,那场绑架我各方面都查了,根据搜集到的监控来看,林先生那时候刚走出医院,不太可能出现在青颂大厦,但安排在青颂的眼线说他的确看到了林先生,服装外貌都对得上;而您让我查的林先生高中的事,我只查到那些和林先生同班的同学和他关系不密切没什么来往,再问得深一点,他们都说不记得了。”
宋却舟皱眉:“一个都不记得?”
“是,都说记不太清,林先生在的那个班里,以家里资助学校转学进来的学生居多,其中大部分人目前都不在本城了,有的转移产业去了其他城市,有的在国外,剩下的都问过了,他们说对林先生印象不深。”
宋却舟眉头未舒:“在本城的还有哪些,回头替我约见他们。”
“好。”顾和景应道。
“这个月辛苦你四处奔波了,本月奖金翻倍。”
老板这点是真好,工资是真给加,顾和景当下真心实意感谢道:“谢谢宋总。”
待人走后,宋却舟靠住椅背。
眼窝底下那圈青黑这两天估计又加重了些,近来他总做梦,光怪陆离的,他在梦里反反复复走着同一条路,不知道为什么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他只知道来处和归处都是一片黑暗。
他总会惊醒,醒来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心悸。
醒时大概两三点,这个点起不来睡不着,他就跑到客厅去喝水,甭管热的冷的都一杯下肚。
客厅桌子上放着的某样东西就这么入了他的眼。
他走近拿起。
是那枚平安扣。
林致溪没有拿走、他也没有再送出的平安扣。
冰凉通透的玉落到他掌心时,宋却舟没忍住打了个颤。
平安扣静静地躺在他手掌的纹路间,把一条完整的生命线切割成几段。
他做的那个梦好像又在这个时候向他慢慢地走来了,他仍然不知道梦中所见,却在此时此刻,渐渐地心痛了。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踉跄了一步,走去阳台。
那几盆海棠没有疏于照顾,被他抽空定时浇水,枝繁叶茂。
宋却舟走过去,坐在那张小木椅上,熟练得像已做过千百回。
他在这个夜晚想起林致溪。
经历了那么多事,宋却舟早就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了,清楚自个没有那么快能忘记林致溪。
他为自己设定的忘怀时限是以年为单位的,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三年总可以了。
世上哪来那么多痴情人,他难道这一生都搭给林致溪了不成。
所以在这个时刻想到林致溪,他觉得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从前他想起林致溪,会先想起那条马路,夜色和血色为填充的画面一直深深地保留在他的脑海里,他不记得那个夜晚有没有星子和风声,只记得林致溪焦急的眼睛和急促的心跳声,只记得他一遍遍的央求和林致溪一遍遍的应答,他说“别走”,林致溪说“我会永远陪着你”,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早生成的誓言——早在他们真正相识之前。
现在他想起林致溪,还是会想起那条马路和那个绝不算美却足够动魄惊心的画面,然而在这些之后,他会想起那个决裂的夜晚,林致溪决绝的背叛——两次,再想起他赶到那个地下仓库时,看见林致溪蜷缩的身躯和殷红的血,也是……也是什么?
宋却舟恍惚了一下。
再清醒过来时,他记不起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了,好像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又被无常的命运扣下了。
从前想起林致溪时,只有爱和忐忑。
现在想起林致溪时,掺杂了恨和愤怒。
可爱还是在那里。
不管他怎么恨林致溪,爱始终是爱,不能否认、无法丢弃。
这些被宋却舟本人怒其不争的爱使他拿起那枚平安扣,俯下身贴在眉眼处。
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是一次醉酒后。
那是两天前的事,他应酬喝了点酒,不至于醉,只回家开门有点没站稳。
宋却舟脱掉外套,到沙发上坐了会儿。
酒没醒,醉得倒是更厉害了。
他跑到阳台,瞧着那些漂亮的花儿,忽然有些冲动的念头。他想海棠花开得那么好,他要拿一盆到林致溪的面前,向他炫耀自己的手艺、说明自己的用心,以获得林致溪的夸赞和拥抱。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宋却舟端起盆最鲜亮的,走了几步,理智回笼了些。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宋却舟趁着还有点理性,当即把花盆放了回去,冲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屋睡了。
隔天起他看到自己的右手上挂着那个平安扣,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跑出去拿的,那枚平安扣被他握着太久了,沾着他温热的体温,不再冰冷。
他的掌间也残留着个印子,好似一个瘢痕。
宋却舟当即脸色不是很好看,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好像是想把它丢出去,又好像是想把它永远留在手上。
李疏明跟他汇报过,林致溪和林望舒在疗养院住得还算舒心,也承诺会尽最大努力给予他们良性服务。
那就是他为林致溪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再也不欠林致溪什么了。
可为何这个午后,那枚平安扣的细绳缠绕在他的指尖,他的心里仍然觉得苦涩和亏欠呢?
这才是他最后要交给林致溪的东西吗?
这个在他恨透林致溪时,也忍不住为林致溪买下的东西?
只可惜没机会了。
他放出去的话,“如非生死大事,不再相见”,这是他自己的原话。
他感受到的悲哀都来自于欺骗和背叛,林致溪这样对他,他不能也这样对他自己。
宋却舟合眼,那枚平安扣被他重新放进了小盒子里。
顾和景替他约好人是在隔天的傍晚,然而赴约前出了岔子——不是他这边,是那位陈家的小少爷。
据说是来的途中出了场小车祸,不严重,就是脚崴了,得留院观察几天,托管家打电话给宋却舟致歉。
顾和景查了确有此事,这意外来得巧,宋却舟心里头也是一股说不出的烦躁,隐隐觉着哪儿不对劲。他没放弃,隔天让顾和景带着补品,他亲自去医院看望。
本市陈姓世家不少,一经对比,这小少爷所在的陈家算不得有权有势,显然也是没想到宋家的现任家主会亲自过来看他,满脸惶恐又荣幸。
小少爷看见人的时候,惊得快从床上跳起来了,宋却舟朝他点点头问了声好,压住了他的一腔惊慌失措。
宋家不愧百年家族,送的东西阔绰市面上也难买,小少爷心里头门清这是下了血本。
但他没料到宋却舟坚持不懈找他问的,竟然只是他一位高中同学。
“林致溪?”小少爷疑惑地念了遍这个名字,脑中涌现出的记忆模糊又混乱,他应该认识这个人,这个名字该是在他高中生涯出现过许多回,以至于他一念出来,脑海里就有许许多多的场景。
但是等他想要去仔细分辨这些场景,得到的只有一团朦胧的雾。
仿佛有哪只无形的手搅浑了他的记忆,使他对宋却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可能认识吧,有点熟,但印象不深,”小少爷努力回想,结果欠佳,他只能气馁,“大概是我们班里一位不怎么起眼的同学,或许平时跟人来往不多——至少跟我不多,所以我也没怎么记住。”
宋却舟没说什么,对他这个回答看不出满不满意。
小少爷试探着问:“这位林先生是您的?”
宋却舟面色如常,两秒钟后给出答案:“朋友。”
这一趟没什么收获,顾和景陪同他走出医院坐上车,整理好了一些文档,转头问道:“宋总,还要接着查吗?”
“查。”
“好的宋总,还有一事,林经理那边有两条留言,一条早上的,汇报了林先生这几天的用餐情况和行动路线。”
宋却舟闻言眉头紧锁:“他记录这些干什么?”
“也许是会错了意。”
“你提醒他一下。”宋却舟捏捏眉心,半响还是问,“他这几天有按时用饭吗?”
“有的,用餐时间和饭量都很稳定,那边也有照您的嘱咐做了适合林先生的营养餐,您可以放心。”顾和景说,“还有一条是,李经理说有员工听到林先生和林女士的聊天,他们在说……”
“顾和景,”宋却舟出声打断,他的神情分明没有怎么变化,却无端让人觉着被震慑住了,目光也由从容的冷淡转为了具有攻击性的冷漠,仿佛有人正在触碰他的底线,“我没有叫你们监视他。”
顾和景只觉脊背一寒。
他以前也给人做过助理,讲真的宋却舟是他从事这份工作后,情绪最安稳的一任上司了,公私分明,谈恋爱了也不作,两年了就让他跑了几次腿、问了他一些经验,给的酬金还高得很,简直是打工人可遇不可求的雇主。
他也基本上没见宋却舟动过气,但不妨碍他感觉到宋却舟是真的发火了。
居高位者动怒是内敛的,顾和景却有种自己下一秒钟就要被开除的悲观。
“是我做事不周到了,我会和李经理说清楚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揽错揽得快,认错态度诚恳,加之做事确实尽心尽力,效率也高,宋却舟消了点火,语气仍旧低沉包含警告:“这样的事我只容许发生一次,不要再揣测我的想法去做出冒犯他的事,我希望你们能尊重他,不管我和他走到哪一步。”
顾和景面上连连道“是”,心情复杂得不得了。
他真没想到老板看着挺疯一人,让他放假消息、做假文件毫不手软,一步一个坑,分了手还整上纯爱了。
整得还像模像样的。
差事难做啊,他暗叹,接着说:“李经理留言,林先生和林女士说要去别的省份旅游……”
这个宋却舟知道,林致溪住院时还和他提起过,出了院要和林望舒去散散心。
他不意外,就是在想林致溪身体有没有彻底养好,要去哪里,会不会太累。
“……林先生好像说他自己一个人去。”
宋却舟蓦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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