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沈永宁的身躯一僵,不知她为何牵扯了他在其中,刚欲退去,忽而门口已上前通报,“王爷,沈大人求见。”
沈永宁已退后一步的腿不得已停住,顶着阴沉的视线俯身迈步到屋中,跪在屋中,身前是纤薄的佳人,战栗凄惨,垂在身侧的手腕因着衣袖弯曲,露出那抹痕迹,他眼神一暗,不禁怀疑他瘦弱的身子何时这般有力量了。
“王爷。”沈永宁规规矩矩地跪下头触地,心思百转千回,他殚精竭力带人搜查了两日,阖府毫无踪迹,唯一疑虑之处便是她屋中浓厚的药味,可先前脚腕加之眼前的手腕,药油味道刺鼻一切无可辩驳。
头顶传来沉重的呼吸,沈永宁知道定西王多疑且心狠手辣,比之禀告对她毫无根据的怀疑,眼前从这桩事情里摘出来更为重要。
定西王已经动了杀心,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沈永宁的项上人头此时就该滚落到脚底,他果然还是贼心不死,出口带着明晃晃的厌弃,“何事让你在此时求见?”
暗示的意味显而易见,沈永宁置若罔闻,瘦削的面孔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一板一眼禀告道,“王爷,在下此行欲汇报贼人行踪,扰了您处理家事。”
沈永宁想着撇清,可有人不愿意了,灵夫人伸出手指指着青璃,着急坐实她的罪名,“沈大人想必是担心如夫人,真是情真意切。”
沈永宁阴冷的抬了一下眼皮,露出上面大片的眼白,灵夫人顿时如蛇咬上,手指颤抖两下,偃旗息鼓不敢再置喙。
众人又将眼神放在青璃身上,她好似才从慌乱中回神,脸上是带着失望的灰白,连着语气也低落,“沈大人连着荣德管家带着护卫捉拿贼人,妾身贴身手帕丢失在院中,雨水湿滑,廊檐下生故,是沈大人拽住妾身,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
荣德确实晓得当日搜查之际,她与沈永宁在外攀谈,附耳在定西王小声道了此事。
虽其中个别差别,但已然是最好的解释,沈永宁附和此事如此。
此事情景即刻逆转,灵夫人坐不住,“我的丫鬟还看到你屋中男人身影。”
青璃定定看去,若清泉的眸子此刻淬了冰带着锐利的坚硬,“灵妹妹,你三番两次的诬陷于我,是当成过家家的玩笑事了?!”
“你自己做的如此下作事,还不允许别人说了。”灵夫人想到王妃的吩咐,心底只得咬着牙顶住,“你屋中异常,我就在你身后,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每次王爷来我屋中,你头疼脑热心口疼的将王爷引走,甚有半路出现,才屡试不爽,灵妹妹,真是好手段。”青璃看着灵夫人面红耳赤,一鼓作气,“这是看我没了宠幸,打算另辟蹊径,一次解决了我不成。”
忽而捂帕戚戚哭诉了起来,“妹妹,我待你不薄呀。”
一番唱念做打,威吓哭泣,灵夫人早辨无可辨,半晌张着嘴无言,看着定西王不满盯着她,更是手忙脚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你真是一张利嘴,我眼看的真真的,你屋中用膳,喝水,洗漱哗啦啦的....”忽然灵光一闪,“我还发现你屋中烧了的男人衣服。”
事陡然生故,灵夫人犹如胜券在握,将怀中那锦袍一角承给定西王,虽面色泛黑,但靛青色素面杭绸,是惯常男子用的布料,青璃手指一缩,呼吸一紧盯着定西王将布料举过头顶,双指捻揉,指尖染了黑灰,脸色也变的阴沉。
青璃晓得这是江月没有将孟青山受伤的衣料处理干净,被抓住了马脚,她压制着如鼓的心跳,思绪不断转动,虽实证在前,但没有当场捉住江月便还有转缓的机会,可依旧慌张的身子颤抖,双唇已失了血色,张口无言,此幕落在众人眼中可就是心虚了。
她一边面目早已肿胀红中透紫,衣裙褶皱,跪伏在地,这番面貌丝毫没有惹得定西王心软,反而暴躁中带着厌烦,这便是口口疼爱她的定西王,也不过是稍不顺心弃之如敝履,丝毫没有真心所在,可偏让人付出真心。
真真恶心!
灵夫人在后面看的心凉,不知为何看向青璃,她这种花容月貌,心思聪慧,哪哪儿都好的人,出了事也不会得定西王另待,也太薄情寡义了些。
定西王随手从荣德手中接过湿帕,擦掉手指上的黑灰,目光放远,院门俯首进来一行人,举着一个托盘,搁置到屋中,糅杂一团还隐隐散着腥臭味,众人脸色一凛,俱都侧首不愿再看如此脏物。
定西王冷哼两声,扬手便把托盘挥掉,掌握万千生死的藩王一怒,全院所有奴仆齐刷刷跪地告罪,院中一时落针可闻,他眼角布满猩红,伸手便把地上的人拽到身前,一张细瓷美貌,玲珑身段,他确实用的舒心,他手指可惜地摩擦,感受着指下的轻颤。
青璃膝盖早已僵硬如针刺痛,她可不信她屋中能有如此秽物,可又能如此使动护卫的,除了碧落苑那位,也不会有第二位,她一排细密的鸦睫如破茧而出的蝴蝶翅膀不停小幅扇动,终于脱壳而出,显露出清润的底色来。
眸子里思绪复杂,或悲痛,或挣扎,但生命力强盛,不屈地回望回去,定西王眼眸有一瞬迟疑,他很少有被这么反驳露怯的时刻,她唇开启又闭合,屋中噤若寒蝉。
灵夫人坐在外间,看着江月和江照进进出出搬运物什,还脸色苍白着没有从惊骇中缓过来,她怎么如此胆大,敢攀扯上王妃,好似定西王也迟疑了,一切恍恍惚惚,灵夫人犹如梦里走一遭,只知道定西王命青璃和她同吃同住在雀灵院中。
青璃躺在美人榻上,由着江照抹药油,说来这个药油药效不错,能很快将痕迹消弭,可有些痕迹不能那么快消弭,也是有办法,她看着江照和江月抽泣着,此时不便,总不能出声安慰。
总来到了这一天,此时此刻,已与所有人撕开了脸面。
堵住了沈永宁的多思多疑之路,将姜氏的期待打破,逼上最后一条路,也彻底惹了定西王厌烦。
机会与危险交缠撕扯,时间不待她再周旋,那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已无回头路,孤勇与雀跃使她气息短促,吩咐着,“开窗透透气吧。”
江月屈膝应是,快步走到窗口,甫一打开,护卫猛然抽出刀,带出一串火花,冷眼看着江月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刀猛然入鞘。
青璃无所谓摇了摇头,这是定西王对她存疑,捉贼拿赃落她实证呢,月光皎洁,远看交错遒劲的桃枝,上面芽叶在黑夜中翠绿带着浓色,偶有小小苞蕾鼓弄一团吸收雨露。
三月便要来了,待鸟飞花开之日,她能自由奔走之时。
隔着桃林,桃源阁碧瓦朱檐,雕梁绣户,春意环绕,二楼明亮通透,窗上投下曼妙身姿,风吹枝影摇动着倩影婆娑。
她希望孟青山别踏入这陷阱之中,更希望孟青山能在外力挫定西王,将定西王精力牵扯到外面,留有时间和机会让姜氏实施行动。
夜间幽静,灵夫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烦乱根本无法入睡,看向美人榻上安稳入睡的青璃,更是心口憋着一口气,嘟囔着,“真是个心大的。”
却又不甘心,小声喊道,“青璃?青璃...”
一声声婉转的喊声磨的青璃耳朵发痒,终是挨不住,“何事?”
灵夫人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嗫嚅半晌,看着她又安稳入睡,锦被一掀兀自郁闷去了。
翌日天亮,阴云密布,前院清辉苑中银色玄铁甲胄护卫和黑衣甲胄护卫对立而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屋中,定西王长揖俯身,笑盈盈对着上首三人道,“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代天子巡视,是边关百姓之福,此次定能震吓异族,还边关十年之安稳。”
大皇子凌子胥腰背挺拔,脸型方圆,出身中宫,以他为首,“此次叨扰王叔了。”
“哪里哪里。”定西王辅佐当今圣上登基,皇子们的一声王叔理所应当,看向身后的二皇子凌子周温文尔雅,面容俊美,隐于最后的四皇子凌子湛冷面疏淡,听说是个沉默寡言不好相与的。
见面自是一番契阔,聊天聊地,谁都不说出兵之事,定西王关键时刻也舍得出去一把老脸,“各位皇子,此地风沙侵袭,环境恶劣,地广人稀,生存十分艰难。”
“三万兵马真真交不出来,不过,对抗异族也是为国为民,我联系了其他老兄弟,一听说圣上派皇子们亲临,都集结手下人马来此拜见。”
话落,一静,明晃晃的推诿夹杂威胁,大皇子脸色立时落了下来,二皇子还是一派温和,四皇子依旧冷漠。
定西王倒吸一口气,这老皇帝养的儿子到底是大了。
要想过河拆桥,他们却也不是纸捏的。
“那便定于三日后,演兵场点兵将。”大皇子一锤定音,丝毫不顾及定西王体面,甩袖带着兄弟离了定西王府,回了雁门城五里外驻扎的龙骧军临时营地里。
三月的雁门城外依旧是风沙漫天,天空湛蓝,白云低垂,放眼是满目疮痍的荒野,孟青山坐在土坡上,眼神幽深看向雁门城,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四皇子凌子湛坐了下来,西边霞光渡到面上,模糊了由内而外的冷淡。
“四皇子,金安。”
远处一匹黄棕战马低头撕咬着刚长出的青芽,吃的欢快,凌子湛低声道,“北谷,大狄频频进犯,其中有异,小心为上。”
“放虎归山,静观虎斗。”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凌子湛目的达到,转身回了营帐,孟青山眉眼低沉,冷哼一声,这社稷江山与他何关,待天幕黑沉,一人一马跑出营地,片刻便消失于黑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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