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达躲在屋中三天了,终于听到了消息,他饿了三日,脸色蜡黄,坐实了生病的由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忙不迭去了东宛苑。
东宛苑内,下人来往不绝,却听不到一丝吵闹喧哗,叹道果然规矩十足,心里也有了成算。
廊下摆置了一把黄花梨木雕蝙蝠纹扶手椅,两边四方红木花几上是天青釉仰钟形盆山楂盆景,上面缀着颗颗红艳圆润的山楂,给微凉的秋日添了份喜悦,引得人口中生津。
青璃一身茜红色缎地绣蝶夹棉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灰鼠皮斗篷,头上簪着点翠海棠步摇,在光下熠熠闪耀,手中捧着手炉,丝毫不觉寒冷。
廊外奴仆站了一列,面上看去都十分尊敬。
青璃坐在椅上看着从外面奔来的康达,气喘吁吁的,规矩地站在一侧,她扬了一下眉,问道,“陈管家,身子可好了?”
康达姓氏为陈,可因着以前的事,便弃了姓氏,改了名讳,自进了孟府,还没有人如此唤过他,乍听到,他立时直了身子,头皮发麻透到骨子里,顺着脊骨到了全身,意识到什么后,手脚便软了,讷讷了半晌后,才慢慢道,“奴才全好了,劳小姐挂念。”
“康达官家既然好了,也能全心管府上的事儿了。”
“是,老奴定当全心全意。”
康达听着换了的称呼,心底不由得苦笑两下,前一两日还存着轻视地心思,眼下犹被扼住咽喉,哪里敢动弹。
自此,青璃转了眼,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厨房管事姜膳,肥头大耳,眼睛提溜转着就没停过,想到前些日子孟青山在与不在府上时,吃食上的异常,想必是个心思活泛的人。
孟府小,他吃不到各房的私钱,那么便只会在食材上做手脚。
“李管事,听说城南膳福居是你的铺子?”
正在惊叹院子豪奢的李膳忙绷紧了头弦,一时慌乱无措,结结巴巴起来,“小姐…小姐误会了,是….是…东家是我表弟,李福。”
“奥?”青璃手里拨弄着账册,意有所指道,“我倒分不清了,不过你别分不清哪里是你的主家就成。”
李膳签的活契,这种爱贪小便宜的人,若是撕扯开,出去喧嚷孟府是非,对孟青山百害而无一利,只要敲打到位便可以了。
李膳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滚,嘴里发着誓,“小姐,奴才对孟府忠心耿耿,若是卖主求荣,奴才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康达侧了头觑了一眼,心底嗤笑道李膳蠢人一个,用得着发这么大的毒誓,只是没想到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居然敢做私下的营生。
康达收回视线盘算了起来,小姐初来京都,遇府内生乱,不急不躁,抓大放小,三言两语就将他和厨房管事拿捏住,剩余的人想必见风使舵,做事也收敛些,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他们的底细...难道是将军透露的?!是为了两人唱双簧,查验奴才的衷心?
一想到这个可能,惶恐地俯低了身。
其他奴仆早已汗不敢处,想到前几日荒唐作为,生怕被小姐点到,见到管家这样,也跟着深深俯身。
自此,算是震慑住了。
青璃想着只要这段时日,孟府无事便可以,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至于最后如何,便与她无关。
她一时无话,环视了一圈院子,才慢慢道,“既往不咎,各归其位,管好手下的人,自此刻起,若是下面的人出错,你们连坐。”
众人听到连坐之罪心底一凛,脊背僵硬了起来。
这意味着再出事,他们可不能推诿了,恨不得立刻回去耳提面命,告诫他们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有人想着诉苦,移了移脚尖发现无人动弹,便又撤了回去。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
青璃直接道,“为了防止模糊不清,此时各位便定各自的责任吧。”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暗叹小姐连丝懈怠的可能都不给他们留了,心底最后的一丝儿轻视也没了,俱都些哭笑不得。
青璃说完便回了屋,解了斗篷,躺到美人榻上假寐,亏着祖父提前摸清了孟府人的底细,否则她今日可没有如此容易稳下事态来。
外面的人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江月才拿着确定好的事项进了屋,上面每个管事都签了字,摁了手印,白纸红字,他们以后行事总要掂量掂量。
她细细看完,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才长长舒了口气,虽孟府人少,可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忙起来有些伤神,再一想到以后每日卯正便要见这些管事,心底更是郁闷。
又想送个信儿问问孟青山何时回府,却又不想在两人争执时先低头,便只能作罢。
隋嬷嬷还在旁边拱火,“小姐,奴婢看您还是在乎将军的。”
在乎他?谁在乎!
江照嘻嘻哈哈地进了院子,拿着一张请帖进了屋,喜悦道,“小姐,隔壁唐小姐遣人送帖子来。”
青璃也是第一次接帖子,接过去细细读了起来,眉眼舒展开,脸上的明媚便似外面秋日的艳阳来,透透亮亮的,热烈又欢愉。
“书卿来贴问,明日来府可方便。”
青璃刚欲张口让江月回个口信,想了想便起身,坐在桌前研磨执笔写了回帖,十分郑重。
翌日,青璃穿了一身莹白色绣竹叶收腰锦裙,外面罩着一件嫣红色羽纱面薄氅,头发用白玉簪束起,在二道门影壁处接上了唐书卿,两人相视一笑,热络地牵上手。
到了东宛苑,早等在廊下的隋嬷嬷和邱嬷嬷,齐声喊道,“唐小姐,安。”
唐书卿看的眼花缭乱,赞道,“这院子太漂亮了。”
青璃解了氅衣,抿嘴笑道,“都是工部的手笔,唐府和孟府一样的。”
“才不是呢。”虽已深秋,但目视之处绿意浓荫,花开正艳,丝毫不见颓败之色,朝西望去,月洞门外危石假山下,池水波光粼粼,能听竹声摇曳,如琴音吟咏。
处处慧心巧思,哪里是照本宣科的工部所为。
唐书卿看的尽兴,转眸间看到她内里穿着,脸颊莫名一热,便有些羞涩地垂了视线。
青璃引她进屋,却见她拘谨立在一边,打趣道,“难道是让我看你扭捏之态?”
唐书卿嗔了一眼,一张脸白里透红,手指缠绕了片刻,才出声道,“鲜少见女子如此装扮。”
“什么装扮?”
“就是跟男子一样。”唐书卿说完后,跺了一下脚,一鼓作气道,“可没有说你不好,就是太好了,衣冠赛雪,眉目如画,身姿清瘦,便像那温润如玉的君子。”
说开了话,唐书卿也没了羞涩,静静的欣赏着,青璃一笑时眼角微扬,好似慵懒的猫儿,忍不住让人怜惜一番。
青璃点了一下唐书卿鼻尖,含笑解释道,“只是单纯觉得发髻繁复,便想着让头脑轻松一日。”
她有些赧然,着实是第一次早起管理庶务,时间紧迫,便选了一个玉簪了事。
唐书卿笑着打量片刻,好似想到什么,头便垂了下去,随即又提起了兴致,却终究比不过刚才的兴奋。
青璃看的清楚,却不打算着急询问,只将眼前的栗子糕往前推了推,说道,“尝尝。”
白瓷盘里摆着叠摞三层的栗子糕,色泽酱黄,泛着热气,浓郁的栗子香扑鼻而来,吃到嘴里质糯味甜,唐书卿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小食,连着吃了三块才停了手,眼还巴巴望着。
青璃说道,“已备下了,等走时,提些回去给唐大人和唐夫人尝尝。”
唐书卿手一顿,缩回到椅子上有些郁郁。
青璃温和望着,她眉骨柔和,温温婉婉地看向唐书卿,让她鼻尖莫名一酸,心底积压着的难过自然倾诉了起来,“父亲和母亲因着兄长的事情又吵了一架,两人好几日不说话,我实在没办法了。”
唐书卿肩膀单薄,此刻微微耸动着,偶尔能听见细弱的呜咽,带着浓浓的委屈。
青璃抬手让丫鬟嬷嬷出去,等她情绪稳了下来,慢慢道,“我倒真不知你有兄长。”
唐书卿将眼泪擦干,瓮声瓮气道,“我已记不清兄长的样子了,只知名字为唐砚卿,十多年前走失了,至今杳无音信,找到兄长已成了母亲的执念,人一拨拨的派出去不少,却都没有带回好消息,母亲抑郁成疾,父亲劝母亲歇些时日...”
唐书卿说不下去,她体谅母亲的苦,知晓父亲的不易,可她却没有办法解决。
青璃看着她又红了眼眶,也心疼她起来,唐大人和唐夫人估摸忘了有个女儿也需要关爱。
日日活在压抑气氛中,如何能心底轻松。
家庭的苦难,虽缓慢但足够蔓延到任何人心底。
“你可知你兄长何时走丢的?”
“元明九年冬。”
青璃心底一惊,她也是那年冬日丢失,这也太巧合了些,难道当年不止她一人?她忽然觉得真相被黑云遮盖,打算挥走看个清楚却又遥不可及,不禁深思元明九年冬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想到祖父既能寻到她,说不得能帮唐府一二。
“你兄长可有何特殊的印记?”青璃扯了孟青山做幌子,“表哥在外走南北,带领的军士遍及各处,若是有特殊的印记,也好辨认。”
又想到自己多年才找到,担心她期待过多,“多些门路总是好的”
唐书卿听得眼里一亮,若是找到兄长,那父亲母亲便和好如初,她忙从腰间荷包中掏出半块碎玉,用红绳绑着,密密匝匝缠绕着,最后在尾端打了一个柳叶络子,十分特殊。
“这个玉环曾是祖父佩戴的玉环,洁白无瑕,通透莹润,偶一日自裂为四块,祖父觉得有深意,便赠给了兄长,我和叔父家的两位弟弟,也不知道上天是否早已暗示有此劫难。”
说着说着又低落了起来。
青璃心里则是惊涛骇浪一般,这块玉她曾见过,虽略有差异,但同样的是红绳缠绕最后缀着一个柳叶络子。
她压抑不住惊奇,将玉放到手心里细细观摩,越看越心惊,心底的话盘旋几遍,终是没说出口,半晌面上才恢复淡定,“我临摹下来。”
待至日落西斜,昏沉的光连着窗棂都透不过,唐书卿仍觉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站在堂中扭着身子不愿离去。
青璃牵起她手送到门口,相约过几日去唐府做客,她才作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