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花朝跳脚时,还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可能是这句话声音太大了,从薄弱漏风的墙壁一下子透了过去。
沈扶瑶闻言暗道不好,终于出口制止:“你……谢花朝。”但是她也不好直说,只能指桑骂魁道:“师妹,怎可和师尊如此大呼小叫?”
湛凌烟把沈扶瑶谨慎的态度,连着这句话一牵,很快明白了她们到底在踌躇什么。
原来是换了个芯子,她们以为这幅身躯的修为回来了,所以才忌惮不敢再对她如何。
哪怕是忤逆成谢花朝那样,也只敢口头上顶她几句。
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鬼精。
湛凌烟在心底淡淡一哂,既然逆徒们如此以为,她当然也不会主动暴露弱点,不如就按这场戏演下去好了。
只是,有一些事情,似乎并不是湛凌烟想象的那样。她本来以为原主是因为性格懦弱,又身体孱弱,才管不住底下几个叛逆的徒弟。
但是施寒玉对她的接近下意识发抖,似乎觉得她会揍她。而谢花朝虽然态度忤逆,却也是有些怕她的。
原主经常打她们吗?
这么一想,湛凌烟一时也歇了心思,能养成这个样子,打骂估计也没有用。
她将施寒玉身上那浸了鸡汤的衣袍扯开,丢在一旁:“你说完了么。”
谢花朝在她后面骂得气喘,胸口起起伏伏,仰起头,双目微红地瞪着她,“哼……”
“那便安静点。若不在乎,何来怨憎?”湛凌烟蹙眉道:“你在乎我的态度。”
冷冷清清一声,甚至都没什么波澜。
湛凌烟这一句话,却成功地让谢花朝破防了。
“啊,什么?”谢花朝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啊?你你你——”
又炸了,跟过年似的。
不过,每次碰到这玩意儿在身后劈里啪啦地炸响,湛凌烟总是有点耐不住头疼。不是心理上的,纯粹是脑子里那根筋被震得抽疼。
曾经她在洞府内清修,门外小辈连脚步声都会放轻,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喧嚷之人,忍她一时也罢,哪有这样蹬鼻子上脸的?
有完没完了。
“安静。”湛凌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少女的额前,眸光冷冽,“这是最后一遍。”
如果这丫头再吵闹一句,自己可能真会想个法子把她丢出这里。
湛凌烟抵着她的手势不重,却凌厉得像是掐着剑诀。
谢花朝本还是要吵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了一瞬,屏住了呼吸,一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排山倒海地袭来。
好像那不只是一根手指,而是冰冷跗骨的兵刃,随时都要刺破她的眉心。
沈扶瑶站在一旁,也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她紧紧盯着师尊的手。
谢花朝身处杀意中,她脑中倏地空白。
眼前的女人,确实变了。
薛芷从前打她并不手软,但如今只是轻抵着她,这样刻骨的冷意却从未有过——
谢花朝难以形容这是什么。
毕竟她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并不是薛芷,而是玉虚门太上长老凌霄元君。她也不曾见过,天下第一宗门是何等气派巍峨,仙道盟首又是什么概念。玉虚门鸣钟敲响时,三千白衣修士披朝霞归来,那都是九州各地选拔的天骄,跪拜匍匐一片,只为了听湛凌烟一句指点。
她当然更不曾见过,何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渡劫期修士,一剑荡开,可平山填海;一怒之下,可伏尸百万。
湛凌烟镇山的这些年,退敌千千万,有更为残暴的魔物,也有嗜杀的堕仙。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一个叛逆的小姑娘的威胁,能相比的。
不止是谢花朝。她与师姐妹俱是如此——仅仅困于这三教九流的合欢宗,底下小小的一座莲禅峰。所见无非是荒山野鸟,还有一片茫茫的天空。
如果没有意外,终此一生也是如此。
“你……”谢花朝的声音小了点,还发着颤:“你放开我。”
湛凌烟:“对我讲话,要用敬称。”
谢花朝额心的那一点,摁得更加重了,甚至已经带来一点锐痛。
修道人身上有两处地方最为要紧,一是识海,二是丹田。识海为天,丹田是地,别的地方断了,都可以想办法治好,唯有这两处是要命的。
她隐约记得识海也正是脑门那个位置……这女人抵住了她的命门!
她又后退了一点,湛凌烟就进一步,寸步不让。谢花朝从那双凉薄的眼底,根本看不到一丝丝的人性,不由得感到绝望。
女人淡淡道:“把话,重新讲一遍。”
她咬牙道:“您,您放开我。”
湛凌烟又道:“你是什么小狼崽子吗。不许磨牙,好好说。”
谢花朝的脸色抽搐了一下,声音勉强软了点:“请……您放开我。”
湛凌烟:“再和你师妹道歉。”
提起施寒玉,这孩子本是被压下的气势骤然烈了一瞬,这次真的没从她嘴里炸出来,反而从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里渗出来。
——带着眼泪,还有泪水后面泛起的强烈恨意。
谢花朝抿着下唇,气得在发抖,“施寒玉。”
“对、不、起。”
湛凌烟微微放下了手,谢花朝的眉心已经生出了一个淡红的指甲印,浅浅的,像是红色的月牙一样,“都说了,别磨牙。”
少女的眼泪,从睁开的眼睛里淌了下来,她松开了牙,但几乎是吼出来的:“对不起!”
湛凌烟淡声赞了她一句,“走吧。”
然后彻底放开了她。
谢花朝踉跄几步,靠在墙上,呜咽了几声,一张俏脸悲痛欲绝,又忍不住哭起来。
而后她一胳膊横在眼前挡着眼睛,跑了出去。跑也罢了,还不忘踹几脚门泄愤,踹的又是尘土飞扬的,直把沈扶瑶逼得往旁边站了一点。
沈扶瑶拂走身上的灰尘,她看了湛凌烟一眼,袖子捏在指缝里。
她想了想,还是蹲在了三师妹施寒玉的面前。
沈扶瑶伸手,把施寒玉头顶上散着的碎屑拍下来,神情还算关切:“师妹,我带你去洗洗吧。”
施寒玉置若罔闻,她一把推开沈扶瑶的手,眼睛却一直看着湛凌烟。
沈扶瑶眸光流转,挑了下眉,分明是温婉的浅笑,里面却隐约露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湛凌烟的注意力,自她们两个人之间转了转,在心底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这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算好。
稚童时期心眼少,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成熟之后,心眼子虽是多了,但性情沉淀下来,大多没那么计较。
唯有这十岁上的年轻丫头,心思百转千回,却无容人肚量,两三个人都能给她唱出尔虞我诈的好戏了。
至于为什么施寒玉会被两个师姐孤立……湛凌烟在脑中没有寻到记忆。
也有可能是原主本来就不太关心几个徒弟之间的关系。
但是她不能不管。
施寒玉如今情志萎靡,饭都不想吃了,若一个想不开郁郁而终,湛凌烟飞升的路,还没开始就中道崩殂了一条。
虽然湛凌烟不是很想走这条路——她对这几个小丫头没什么兴趣,天道指示了这样一条捷径是不假。
但若有的选,她会选择自己重新修行。
只是人活久了,也习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这身子实在不争气,资质不够她重头再来呢。
……那她总不能追到地府里,去感化这个三弟子。太诡谲了,超度厉鬼吗。
“沈扶瑶。”
“师尊?”大师姐扭过头来,一派恭敬温柔地问。
“你去烧点热水,送到我房内。”湛凌烟说:“再寻点她能穿的干净衣物来。”
沈扶瑶愣了一下,“是。但师尊,施师妹的衣裳应该全在这间屋了。”
这间屋?
湛凌烟环顾四周,一时陷入沉默,“峰上还有别的常备衣物吗。”
她感觉整座屋子里,最为干净的东西,应该是站在她跟前的沈扶瑶。
沈扶瑶长发挽着,穿了一身淡粉的衣裳,眉眼微弯时,脸颊也显得素净柔婉:“没有了,师尊。”
湛凌烟不免多打量了她几眼,心里涌上了一点复杂的欣慰。
老二不会洗锅,老三天天睡狗窝,好歹有个爱干净的大师姐。往这儿一站仙风道骨的,不至于羞煞门楣。
沈扶瑶比施寒玉高一点,但是也比较苗条,衣裳应该是够穿的。
湛凌烟:“你那处可有多余的?”
沈扶瑶抿了抿唇,“这……”
沈扶瑶有点犹豫,衣裳也是要花钱的,还没有多到可以糟蹋的地步,何况少女时代心思总是敏感,不愿意把自家东西拿出去给旁人用。
湛凌烟能理解,只是她可能有洁癖,实在受不了让施寒玉这么裹着包浆的一块破布待在自己旁边。
湛凌烟见她不情愿,想了想道:“我让她洗干净了再还你。你若是不想要了,日后再赠你几套新的。”
沈扶瑶抬起眸来,笑了笑:“师尊不必如此见外,我这就去为师妹取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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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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