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烛从黑暗中抽离出来,眩晕和恶心感让他连眼都没完全睁开,就翻身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手指深陷在潮湿的泥土里,指缝间捏着杂草被揉碎成黏腻的汁液,萦绕在鼻尖的除了青草的味道外,还有熟悉的腐臭。
一双冰凉的手抚着他的脸,动作自然地用纸巾替他揩去唇边的脏污。
秦烛睁眼,脑中眩晕和眼前模糊渐渐褪去,毫不意外瞧见宋祠一张清俊淡漠的脸。
“……”算了。
他把比小媳妇还低眉顺目给自己擦手上污渍的宋祠推开,撑着腿站起来,打量起四周——
入目都是树木,足有一人合抱宽,高耸入云,树盖遮天蔽日,只点点光线从缝隙间照进来,视线昏暗,能见度不高。
在场除了自己和宋祠,还有六个人,三男三女,都是面色凝重。
有个女孩儿格外惊恐,正瑟缩在树根下啜泣不止。
现场笼罩着绝望压抑的气氛。
……神的游戏场吗?
那个所谓的“神”此刻应该在某处高高在上观赏他们这群蝼蚁是如何痛苦绝望的吧?
呵,这也能叫“神”吗?
想起司机和青年痛苦的模样,想起安成才凄惨的死状,秦烛心中愤怒压过了恐惧,眉眼郁躁地沉下来。
死寂中,在场年纪最大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八个人,四个新手玩家,这次副本的游戏难度应该不大,我们也不必太悲观。”
“做事小心一点,互相照应着,我们能活着出去。”
他长相和善,声音沉稳,天然带着股值得信任的老大哥气质,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后,笑着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张黄河,第三次进入副本。”
有他带头,其余人也都努力冷静下来跟着说自己的名字。
秦烛一一记下。
“……我们在游戏里要是死掉了,现实里是不是真的就没命了?”先前一直在哭的女孩儿抹着眼角的眼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着,见众人看过来,忙补充道,“我、我叫周棠棠,还是个学生,家里爸妈还在等我回去……”
说着,她眼睛又袅袅,嘴巴瘪起来。
三个女性中较年长的那个重重“啧”了一声,拧起利落的眉,“别哭了!在场的哪个不是有人等着的?哭有什么用?要是只知道哭的话遇到事情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秦烛多看她一眼,三十出头,妆容精致,是典型的职场女强人。
他记得这人叫王敏,第二次参与游戏。
王敏见周棠棠明显瑟缩一下,用力去抹脸上眼泪,又轻叹口气,找出身上的纸巾递过去。
是个嘴硬心软的。
秦烛更新了印象。
不过……他跟着摸了下自己身上,却发现原本应该带在小刀没了踪影。
身边宋祠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倾身附在他耳边解释道,“像刀子、手枪这样的东西是带不进来的,嗯,如果超过副本逻辑限制的东西,也带不进来。”
秦烛遗憾地撇了嘴,心想着要是能带进来,他立马回去淘加农炮。
微湿的气息还拂在耳廓。
宋祠没退开。
“……”秦烛微侧头就瞧见宋祠贴得很近的侧脸,以及碎发下熟悉而直白的视线,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往旁迈一步,硬邦邦开口,“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别贴我这么近!”
他对囚禁自己,又明显身怀秘密,还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宋祠还是警惕和排斥居多。
更别提这人还想gay自己!
他跟宋祠在一旁气氛古怪,另一边更加剑拔弩张。
“……”张黄河正想着如何回答才能让新人不那么崩溃,就听旁边一直沉默吸烟的高瘦男人冷漠开口,“只是死了倒还好。”
秦烛记得这人叫伍大庆,瞧上去四十出头,高瘦精壮,气质凝练,头发却灰白大半,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沉默锐利,饱经风霜。
“等等!”张黄河似乎想阻止男人继续说下去,但被后者无视。
伍大庆指尖夹着烟,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模糊的烟雾,话语直白而冰冷,“游戏要是失败了,副本里面的鬼就会跑到现实里面去杀人。”
“谁都可能会死,包括你们的家人、朋友。”
话落,空气瞬间凝滞。
有人喃喃,“……怎么会这样?”
“……太过分了。”
只是面对恐怖和死亡已经足够绝望,更别提身上要是背上无数条,甚至包括自己亲朋好友的性命。
压抑死寂的气氛如山般压下。
秦烛早已知道这个残忍的游戏规则,也还是没忍住抿紧唇。
“所以……”伍大庆又缓吐出个烟圈,其后审视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将在场所有人都一一剐过,“……我们中谁做交易了?”
“这次副本失败的代价是多少条人命?说出来大家都做个心理准备。”
秦烛眉心聚拢,显出疑惑神色。
什么交易?
听这话意思是游戏失败的代价是由我们中的谁决定的?
全程安静杵在秦烛身侧两步,存在感低得可怜的宋祠朝秦烛靠近一步,想到什么后一顿,又乖觉退回原来的距离,用秦烛刚好能听清楚的音量开口解释:
“祂会选中一人作交易。”
“天平的一边是本次游戏副本的难度,另一边是游戏失败后索要献上的祭品数量。”
“祂?”秦烛知道这个字眼肯定不是指代人,思索一瞬,“神?”
宋祠却摇了摇头,“神并不存在。”
“非要说的话,是——”
他罕见地顿了下,长睫垂了一瞬才开口,“伪神。”
秦烛听得莫名毛骨悚然,风突兀吹得树叶簌簌,其后像是藏着无数道窥伺的视线,便没再追问“伪神”二字是什么意思,换了句话,“按照常理和规则来说,祭品越多,游戏副本的难度就越低?”
宋祠还没答,不远处忽地吵闹起来。
是伍大庆和人起了冲突。
准确来说是伍大庆单方面碾压了一个黄毛。
对面被提得双脚狼狈离地,掰着箍住颈部的铁臂,脸部狼狈涨红,“……三百,真的就三百!”
黄毛便是剩下的一个男生,二十五六岁,打扮流里流气,叫董乐辉。
他不断重复,但眼神却闪躲,明显在撒谎。
伍大庆冷笑一声,松开了手,却在董乐辉要逃的瞬间重重踹在他腿弯,就这么踩着,单手拽住那头黄毛强迫他仰头,另只手夹着唇边的烟头要往黄毛眼睛上杵。
“……啊啊啊!不要!放过我!”那喊声凄厉惊恐,划破天际。
没想到冲突会这么快爆发的众人只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经验还算丰富的张黄河快步上前,堪堪握住伍大庆的手臂,“有话好好说。”
那烧出的烟灰往下落,烫在董乐辉眼角,整张脸扭曲起来。
他疼得受不了,终于改口,“……三、三千。”
他应该也觉得羞惭,“三千”俩字声音很含糊。
伍大庆听清楚了,本就阴戾的脸上表情称得上恐怖,甚至还透着森寒的杀意,冷冷重复一遍,“……三、千?!”
这下所有人都听清了,气氛一时难言。
董乐辉瞥见众人脸色,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般难堪,但很快被愤怒和厌恶替代,梗着脖子,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二个凭什么这么看我?!觉得我自私?觉得我贪生怕死?”
“我就是怕死有什么错?!我做错什么了非要来参加这狗屎破游戏!”
没人答他,因为所有人也都想质问。
但没人知道答案。
“你们没资格指责我!”他扭曲着脸,愤愤盯着众人,甚至对上了伍大庆要杀人的视线,“是!要是游戏失败了外面会死很多人,但我们的游戏就会更简单,你们活下去的几率也更大!”
“你们也是受益者!做什么摆出高高一副在上,就我一个人烂掉的嘴脸!”
“要是轮到你们做这个决定,只会更过分!”
周棠棠咬着嘴唇,鼓足勇气小声劝道,“……我觉得他说得也没错,我们还是别打架了,只要齐心协力,渡过这个副本就没事了。”
秦烛蹙起眉。
前提是那“神”真的会遵守承诺,降低副本难度,可相较于活生生的人命,“降低副本难度”几个字实在是太虚无缥缈。
再说,难道把全世界所有人的命都搭上,这鬼游戏还能意思意思就放他们过关?
说到底,太可疑了。
宋祠似乎很清楚他在想什么,回答了方才没来得及答的问题——
“祂并不具备诚实的品质。”
“祂的行为准则是欺骗和胁迫和背叛,追求的是悲伤、恐惧和绝望。”
“并为此感到愉悦。”
这描述比起“伪神”,更像是“邪神”。
秦烛想着,心中对“祂”的厌恶又添了几分,末了侧头看宋祠没有表情的脸,直白问道:“你知道这么多,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向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宋祠缓缓低下头,盯着脚下的草,站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那边伍大庆见董乐辉像是抓到免死金牌一样猖狂起来,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对,眼神更冷,抬脚就重重踹在他肋骨,“蠢货!”
“你知道外面就因为你这样天真自私的蠢货死了多少人吗?”
“行了,再踹就出事了。”张黄河头疼地扶额,强行拉着伍大庆往后拖,免得游戏还没开始,人就得无故折一个。
董乐辉痛得捂着肋骨倒地哀嚎,手恰好摸到身下的石块,满脑子都是伍大庆跟看垃圾似的鄙夷厌恶目光,顿时脑中愤怒压过了恐惧,冲了过去,抄起石块就狠狠往人头上砸!
“操你大爷的!我从小打架到大真当老子怕你啊!”他赤红着眼吼着,屈辱让他下了死手。
伍大庆都被劝下来了,正转身往外走,没来得及躲,侧脑挨个正着,但没倒下,扭头,满脸是血地对董乐辉露出个森冷的笑。
没两秒,伍大庆已经把董乐辉按在地上,一拳头一拳头往下揍。
鼻血横流,牙都飞了两颗。
拳头砸在身上的沉闷声响不减,倒是董乐辉哀求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下再打可就真要死人了!
秦烛忙上前,和张黄河一左一右扣着伍大庆肩膀往外拖。
眼见终于要分开,秦烛忽地觉得有液体从天而降,砸在自己后颈,冰凉而黏腻,像是有湿滑的虫子在爬,后背瞬间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他骂一声,抬手一抹,拿到眼前。
糊在掌心的液体腥臭难闻,粘稠污浊。
——是脓血!
从天而降的脓血!
他这才注意到周围环境较一开始又昏暗了很多,如果不是天突然黑的话……
秦烛吞咽下口水,控制住自己抬头看的冲动,低声开口,“都别动了,头顶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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