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死在那里,化作冷冽干净的风。

死掉吧林曜生,死在如愿湖,不要死在其他地方,不要再看其他人,不要拜他人为师,死在如愿湖的神树底下,死后灵魂进入神山,化作永远不会离开神山的风,与空中飘雪缠绕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神灵。

——是林焉一直想去的神山,死在如愿湖,来世还和如愿湖的雪纠缠,别离开神山,哪怕神灵已死。

林焉有片刻的疑惑,还是答应说:“好。“

死在神山,未尝不可,那是他最先想邀请白楚攸去玩的地方,是遗憾最终都没能和白楚攸前往的执念地,冰霜花,他看见了,但不是和白楚攸一起看的。

可白楚攸甩甩头,要自己清醒,仿佛方才说的是极其大逆不道的话,重新道:“不去……别去……”

林焉没懂,偏着头看他,近在咫尺,喷出的气息撒在他面容。

“好好活着,林曜生。你得好好活着。”白楚攸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种颠倒错乱的荒诞。

林焉有些担忧问:“阿楚怎么了?”

“没什么……”白楚攸说,“病糊涂了。”

“不要去。”白楚攸自言自语道,“别去……”

脸上又多了一只手,在为他抹去眼泪,白楚攸不经意间颤了一下,然后听见白樾的声音说:“阿楚,你把自己困在这里,也不让另一半你回去,是因为恨我吗?”

白楚攸呆呆的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白樾在跟他说话。

白樾在一旁坐下,拿勺子搅拌碗里的粥,很清淡,没什么味道,白楚攸现在吃不了其他东西,但白樾想喂他吃点什么。他现在身体状况太糟糕了,精神也不怎么好,得吃点东西才行。

粥送到嘴边,白楚攸听话的张口,如木头雕刻的人偶,乖巧温顺到不行。

只是喝下一口便不再继续喝,听见白樾无奈的叹息声后,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摸到白樾的手,接过碗自己喝着,全都喝完。

然后说:“我不恨师兄,我恨我自己。”

恨自己一边想活,一边想死,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也有向往生的**。他爱水云间,也恨水云间,爱恨得不到解决,便让自己躲起来,让另一半替他苟活。

后来他终于下决定去死,支离破碎,无法完整。

可也惩罚自己似的,把自己生生困在水云间出不去,日日饱受病痛折磨,日复一日喝着苦到胆汁都能吐出来的汤药,然后躺在藤椅里晒太阳,怎么也晒不暖和,浑身如置冰窟。

他以为这样就是万全之策,没人能找到他,师父不用随时担心他接近白樾,师兄师姐们不用再费心担忧他的身体健康,白樾更是不用再为见到他而心烦,林焉也可以重新拜其他人为师。

这样不好吗?

这样最好了。

可白樾好像哭了。

自从搬离掌门殿,白楚攸很少听见白樾哭,白樾一向冷漠,除了师父没人能让他哭。

白楚攸劝道:“师兄为何要哭,逶迤山不过是死了一个小徒弟。”

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还是白樾很讨厌的人,讨厌的人终于死了,彻底回不去了,白樾实在没必要寻来这里哭泣。

大家都在往前走,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只有白楚攸把自己留在了十七岁。他以为停留不前没法继续往前走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想到自他死后,大家也都停留不前。

耳畔白樾哭声还在继续,他于心不忍,再次劝道:“不关师兄的事,是我自己走不出来,只想逃避。”

“阿楚,你救救你自己。”白樾说。

“……”无言一瞬,白楚攸道,“所以你来也是为了让他活。”

他们都是为了让白乐乐活,白乐乐也很想活。

可他好想死啊。

他很痛苦,可他找不到痛苦源头,不知道自己为何痛苦,他解决不了。

白樾说:“不都是同一个人吗?不都是你吗?”

白楚攸固执道:“我不是。”

白樾断断续续道:“阿楚……兄长对不住你……”

“没有对不起。”白楚攸道,“谁也没有对不起我。”

话说出口时是冷漠,一如既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白楚攸不想要回到过去,也不想要未来,只有他能救自己,他不愿意救。

话音落地,他又陷入沉思,左右交叠的手能把虎口掐出血,他也在犹豫,他想赶他们走,又想见见他们。

偏偏此时林焉还问:“阿楚,你去我梦中见过我吗?”

白楚攸愣神,似是回想,片刻后道:“没有。”

“不对,阿楚去见我了,我能分清那是你。”林焉说,“你无意入了我的梦,但是你从来都不愿理我,我每次叫你,你都不答应。我看见的只有你的背影……我,我其实很想你。”

白楚攸抬眸看一眼林焉,看不见林焉表情,但应该与彷徨紧张差不多,林焉想要得到他入过林焉梦境的回答。

“林曜生……”白楚攸说,“我没有入过你梦。”

林焉仿佛被雷劈中一样动弹不得。

他从来没有想见林焉的打算。

“林曜生,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入你的梦去见你。”冷漠凉薄如他,这个时候连骗骗林焉都不肯。

他说:“你看见了,我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晒太阳,一直一直,哪里都没去。

水云间外永远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可以入他们梦境,但一次也没回去过。

他知道他们得到了一具尸体,否则他也不会存在于这里,他与白乐乐都会彻底死去。白乐乐闭死关那日他原本不在,但身体疼得厉害,他被迫出现。

那天是真的好疼,白乐乐在感到疼的第一瞬间就把自己藏起来,他一睁眼就看见魂魄燃烧迸发的火焰,那么迷人,疼痛又那么清晰。

燃魂多疼啊,他疼到窒息,疼得头发都白了,疼到一贯能忍的身体忍不了了蜷在地上冒冷汗,后来他更加畏冷,本就虚弱的残魂更加脆弱不堪,一个人浑浑噩噩不生不死好多年。

没人知道灵魂燃烧有多疼,白乐乐也不知道,只有白楚攸,咬着牙挺过来了。

“知足吧林曜生,原本我是打算连尸体也不给留的。”白楚攸说。

只是没想到他师父还挺厉害,那样都能留下一具尸体。

也罢,白乐乐又能多看世间几眼了。

“你说可不可笑,我活着时师父巴不得我早点死,等真的死了,又费尽心思留我一具尸体。”白楚攸语气冷漠,说出来的话又疯又狠,往白樾心里插刀。

他还想说:“师兄那么讨厌我,师父还留我尸体藏着,看样子他也没那么在乎师兄,否则就该当着师兄面将我挫骨扬灰,好彻底甩掉我这个累赘。”

他感受到气氛不对,张张唇,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伸了手想摸摸白樾,想知道白樾在哪儿,手刚伸出去,被林焉握住,引导他抚上白樾脸庞。

指尖碰到湿润的脸颊。

忽地呼吸急促,白楚攸缩回手,浑身疼得吓人,疼到他蜷着的手指都在颤抖,慌不择言道:“滚,都滚!”

他没听见他们离开的声音,听到林焉说:“阿楚心好狠。”

是这个世界本就对他不好。

林焉语无伦次道:“我对你好啊,阿楚,我会对你好。”

白楚攸却不信,“你凭什么会对我好。”

林焉甚至在他话里听到嘲讽。

“因为我很想你。”林焉说。

白楚攸道:“你的想念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林焉忙道:“这十年,我无时无刻都很想你。”

白楚攸却道:“十年,很长吗。”

林焉像是从梦中猛然惊醒,想起这里时间和外面不一样。

当年的两个时辰,就让人感觉走过好多个四季,那真实世界的十年,在这里又经历了多少个四季轮转呢?

所以林曜生,你凭什么觉得你十年的想念与喜欢,就能融掉已经存在了数万年的冰雪?

白楚攸手抖得吓人,连带着袖子都在颤抖,再也藏不住。

不能再这样了,林曜生与白樾在这里,总能让他情绪起伏太大,他身体会受不了。他死在这里,白乐乐也会彻底死掉。

“出去的时候,记得把师兄带上。”白楚攸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无情道,“否则幻境坍塌,我可救不了你们。”

呼吸彻底乱了,听不见一点声音。

白楚攸小声喘息着,以为他们都已经离开,但总有一股灵流灌入体内,似是安抚,让他冷静。

但随即有人抚上他肩臂,然后双手都被抓住,动弹不得,他想也不想便要推开,拒绝陌生人靠近,他以为又是那些离不开的黑影突然出现,疯了一样缠着他不放。

“滚……别碰我……”

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逐渐泛起泪光,偏偏周遭无声,他不知道该叫谁,他想召出去忧杀了他们,奈何双手都被压制,身体又疼得厉害,他很无助,连自尽都做不到。

有人猛地抱住他,他忍不住咬住那人肩膀,咬出血来也不松口,那人耐心地拍着他后背,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叫他冷静,声音渐渐与幼时呼唤他的声音重叠,他好长时间才分辨出,是兄长的声音。

小时候走路很疼,摔倒了兄长总会第一时间抱起他,他会趴在兄长肩上,红着眼说:“兄长,我疼。”兄长会拍拍他后背,无奈地说今日别学了,会抱他回屋,陪他在屋里玩。

他终于松了口,脑袋埋进那人肩窝,哽咽道:“师兄,我疼。”

白樾正拍着他后背让他别怕,闻言一顿,感受到怀里的人疼到身体一直在颤抖根本放松不了时,抬了手,沉思片刻,无比熟练地用手刃劈向他后颈。

世界终于清净。

转眼就到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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