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对视中终是白楚攸先败下阵来,先林焉一步背过身去,沁了红的眼眸低垂,微皱眉头不敢再看。
他也发现自己那一分情怯,突然出现在眼底,却在心底扎根好些年,直到此刻开始冒尖。
所以这些年一直在这里苟活是为什么呢?
是已经放弃生的希望的决绝,连兄长的目光也不再奢求的无所谓,是亲情淡漠,绝缘尘世,又不让自己完全离去。
为什么呢?
白楚攸仰头看着头顶圆了好久的月亮,艰难苦涩道:“谁说那一晚的漫漫月光下,我不曾为你求过。”
离开又回去,是为林焉。
他捧着河灯虔诚许愿,祈求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去灾晦,除宿垢,无灾无难,无病无忧。愿他心中所愿,都能实现。
谁说他不曾为林焉求过。
林焉几乎要崩溃。
白楚攸忽然笑了,“许个愿吧,林曜生。”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释然,“我帮你实现。”
这里的愿望,是白楚攸自己心中所求,他很想为林焉实现一个林焉心中的愿望。
“我的愿望,不是早就告诉过阿楚吗?”或许是满目飘红的祈福带给了林焉底气,他觉得自己是可以靠近白楚攸的,他压抑了太久,他想闭着眼亲吻心上人。
——“xx许愿最灵验了,你不祝我点什么?”
——“我祝你如愿以偿。”
——“我的愿望,早就告诉过阿楚。”
白楚攸突然如梦初醒,惊叫出声:“林曜生!”
他紧张地盯着林焉近在咫尺的脸,手心缓缓攥紧,似在努力隐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他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颤,还故作镇定道:“这样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林焉听见自己胸腔传来的砰砰声,低声道:“允许。”
语气坚定不容置喙,知晓这不可以,还自取灭亡似的允许,一如当年孤身闯入地府,飞蛾扑火般踏上奈何,没想过自己还能回头。
“不可以!”白楚攸呵斥道,“这不被允许,师父和徒弟怎么可以罔顾规矩!”
林焉看着他不说话。
许久道:“不许。”
林焉说:“我不许愿。”
白楚攸别过眼去,说:“那我自己许一个。”他推开庙门进去,“今日我所求,为自己。”
林焉要跟进去,听见他说:“在外面等我,不要进来。”
只是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下,似在抉择。
衣角抓了又抓,指尖都在颤抖,白楚攸忽然转身折返,在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抱住林曜生,在他耳畔一字一句清晰道:“我是你师父,白乐乐不是。”
说完很快松开,不等林曜生反应过来,又让他两手空空。
爱没有错,错的是缘分,如若他只是普通凡人,也可以如寻常人一样……
他独自进了寺院,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去往无爱之城的塔楼里时,往知镜就曾告诉过他,但他谁也没选。
白乐乐也没选,在里面静坐着失神,时间到了,使者问他选什么。白乐乐的声音像融化的雪,冰凉而柔软。“我谁也不选。”
白乐乐的选项是:
其一:与兄长说说话。
其二:治好林焉。
其三:活着。
白乐乐谁也不选,白乐乐想过成全他,白乐乐选的是他。
几乎一进塔白乐乐就知道塔楼有两个使者,如他一样,两份意识割裂,使者想要留下白乐乐,白乐乐顺势不走,如此,另一个他会如愿。
可是进塔楼的目的是要说服使者,白乐乐得出去,好多人在等他。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子里有根紧绷的线,白乐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身体发抖不受控,他难受地蹲下身去,痛苦万分。
下一刻眼中有白光闪过,脑子里的线断掉,那具身体,再睁眼时眼里已经没有痛苦,看向远方的眼眸淡漠如水,也冷漠至极。与此同时选项忽然变了样。
其一:看一场冬日的雪。
其二:兄长。
其三:徒弟——林曜生。
白楚攸告诉使者:“你说得对,我并非了无牵挂。”
周身一下子如临寒冬,使者不言不语,也变了神色,讳莫如深。
“但我,谁也不选。”白楚攸继续道。
无爱之人进无爱之城,找不到比白楚攸还合适进塔楼的人了。
使者在猜测他是真心的还是谎话。
白楚攸道:“我,不喜欢林曜生,讨厌白樾,极其厌恶雪。”
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居然不是假话。
牵挂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白楚攸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让他放心不下的一切,但白乐乐想活,他所牵挂的兄长和徒弟,都在等着白乐乐出去。
他谁都不选。
时至今日,那三个牵挂,好像更加无所谓,无所求,也不在乎结局。
白楚攸终于许了一个除兄长与徒弟以外的愿。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为白乐乐。
今晚月亮好明亮,洁白无瑕,不知道白乐乐能不能看见,只是这慢慢又漫漫的月光,始终和从前不一样,月亮表面依旧皎洁,心里也蒙上一层灰。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死在白乐乐刚开窍的时候,有些可惜,愿白乐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
白楚攸朝外走去,踏出庙门遥遥相望双双沉默的那一刻,就是殊途的开始。
再往前走就是遂心桥,传说里牵手走过遂心桥的人一辈子不分开。生前的白乐乐和林焉走过,白楚攸和林焉都记得。
白楚攸说:“别走了,回去吧。”
他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是林曜生师父。他停在离桥好远好远的地方,叫住很想去遂心桥的林焉说:“走不动了,你背我。”
林焉带着白乐乐走过时求的是赖他一辈子,不是感情。
师父和徒弟,怎么可能以感情之愿走遂心桥。
只一个彷徨退缩的眼神,林焉便懂了他是不想跟他走遂心桥。林焉没有戳穿,蹲在他面前,说:“我背你。”
白楚攸伏在林焉背上,路过的风吹起他的宽袖,盈满皎洁的月光,木樨的浓香,还有水云间良夜的鲜血,回不去的岁月。
他被林焉背着一步步往回走,他们背后的世界正在崩溃坍塌,尽数下沉消失。十里街,怡香楼,人声鼎沸的观赏台,无人的小巷,落败的树影……
以及众多曾经听过的人间的声音,白樾对他说滚远点,师父说他就是祸害,会害死人。
那些年一个人在水云间等死的日复一日,这些年一个人在水云间被冰封的漫长岁月,记忆深处里师父殿里的哭泣声,从身体里汩汩流出的血液的恐惧声……
一切都在慢慢消失,连风声都在告别。
白楚攸被困在这里十年,是外面真实世界的十年,是这里数不清的孤寂岁月,没人诉说的寂寥。
他环住林焉脖子,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林焉脖颈,他感觉疲惫,喉咙血腥上涌,被拼命压下。
他身上好冷,怕是又开始结霜了,只是此刻林焉在背着他,所以冰霜还没出现就被融化。
可他还是好冷。
背上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为轻盈,林焉慢慢走着,发现脚步沉重,眼眸蒙上泪雾。
林焉听见白楚攸在咳嗽,咳着咳着,空气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白楚攸无力地趴在林焉肩头,闭了眼低声呢喃着林焉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呓语一样,念不腻似的。
“林曜生……林焉……”
又叹息着,无比眷恋地叫了一声:“林曜生……”尾音被拉得很长。
又念着他自己的名字,音调越来越低,到最后只能发出微弱低沉的气音。
“白乐乐……白乐乐……白……乐乐……”
像在叫别人,又像在叫他自己。
林曜生。林曜生。林曜生。
白乐乐,白乐乐,白乐乐。
“林曜生,白乐乐也喜欢你。”白楚攸说。
只是那个笨蛋醒悟太迟。而白楚攸也是在这里度过了比十年更为漫长的岁月,花了比十年还长的时间才迟钝地发现这份隐晦的情深。
他也喜欢林曜生。
林焉小声问:“那你呢,阿楚。你喜不喜欢我?”
白楚攸蔫蔫的,说话已经很困难,但还是尽力让自己开口回答林焉的问题,无比虚弱道:“才不喜欢你。”
这个世间太烦人,没人喜欢他,他也不要喜欢别人,哪种喜欢都不要。
意识模糊不清时,又迷迷糊糊说着:“我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水云间不是什么都没有,这里有爱你的我,有我模糊的爱。
“林曜生……”他轻声叫着,模模糊糊道,“我停了,你得继续往下走。”
“不能停。”林焉仰头去看月亮,眼睛湿湿的,“你停了,我跟谁走?”
白楚攸说:“是谁都好。”
林焉道:“不好。”
“除了不可以拜师,都可以。”白楚攸补充道,“我会祝福你。”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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