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波及到白楚攸的灵气终于消散,白楚攸咳嗽着要醒,白樾还是站在原地,没法上前。
“林曜生你好讨厌,你把我脸弄脏了。”白楚攸费力地睁开眼皮,看见林焉脸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林焉强撑着笑意,说:“我帮阿楚擦干净。”
林焉低头,一点一点把落在白楚攸脸上的泪珠尽数擦净,一低头,在眉眼处留下一吻。
即使这样,白楚攸也没推开林焉。
白樾远远看着,直把手心捏出血来。事到如今白楚攸只愿意让林焉靠近,白楚攸恨所有人,恨他的兄长。
白樾静静看着,直到与白楚攸视线对上,两人都不说话,白楚攸默默坐直了身体不靠着林焉,却因刚才受到的灵力冲击波动过于没法承受而太过虚弱,只能下意识用手撑着旁边的柱子,险些摔倒。
林焉慌乱地要扶着他,被他不断推开,宁愿靠着柱子也不靠着林焉,白樾看的心疼,想过去自己扶着白楚攸,又想起被白楚攸推开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末了只能拜托林焉一句:“照顾好阿楚,我去煮粥。”
背影进了厨房再也看不见时,白楚攸终于撑不住似的,眼眸灰扑扑的,任林焉揽住他肩头,无力地靠向林焉。
林焉说他需要休息,他顺从的跟着林焉进屋,像没有自己意识的人偶,林焉说什么他都照做。
白樾端粥进去,让他喝点,他其实有些喝不下,什么都吃不下,白樾说加了很多糖,问他:“阿楚有尝到甜吗?”
白楚攸愣了一下,但他的惊愕只存在于一瞬间,叫人捕捉不到,很快又恢复如常,说:“尝到了。”又随口问道:“哪里来的糖?”
白樾说:“你跟林焉出去的时候,集市出现我去买了糖,很多糖。”
白楚攸内心无法再保持平静。
原来这碗粥里加了糖,很多糖。
他低头看着这碗粥,好像看见满碗的甜。
勺子在粥里搅拌了一下,没有翻到任何糖的痕迹,但是师兄说了,这里面加了糖,很多糖。白楚攸忽然很珍惜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怕一不小心吃完就没有了,吃着吃着,忽然就湿了眼眶。
白樾立即紧张起来,问:“怎么了阿楚?是糖放太多了不好吃吗?”他是按照白楚攸小时候爱吃的剂量放的,也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白楚攸不喜欢喝粥,但他小时候生病时只能喝粥,每次喝了药总要缠着白樾给他粥里加糖,加很多很多的糖,那样就能覆盖掉药的苦味儿,他才不排斥喝药。
可能人长大后就不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甜,可能以前想要的喜欢的挚爱的长大后都会变,人都会变,很少有人能喜欢同一个东西同一个人从一而终矢志不渝,所以白樾拿不准那个度,不知道白楚攸会不会感到腻。
白楚攸不敢抬头,只低声道:“好吃。”他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可他没忍住,叫一滴泪落到了粥里。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很甜,好吃。”
白樾松了一口气,说:“好吃就好,慢慢吃,厨房还有呢。”
白楚攸问:“明天还会有吗?”
明天的粥里还会有糖吗?
白樾道:“有!”
一连吃了好几天,白楚攸似乎都很开心,但是白樾心情越来越压抑。他怕白楚攸每天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所以自作主张减少了糖的量,只有很淡的甜味儿,但是白楚攸似乎没有发觉,吃完后总会笑着说:“很甜,明天还有吗?”
白楚攸从来不喜欢喝粥,也不喜欢吃甜。
喝粥是因为天生体弱,没办法;甜是为了掩盖药苦,也因为,他来到世间最先吃到的,就是糖。
幻境再一次发出异响的时候,刚好是掌门又一次传音给白樾,白樾张口想说话,白楚攸知道他想说什么,在他开口前抢先道:“这里住着还不错吧,这花挺香的。”
是啊,木樨很香,只有他闻不到。
白楚攸突然问:“如果再给师兄一次选择的机会,师兄还会不会把我丢给师父不管?”
白樾会。
白樾说:“阿楚,只有师父能救你。”师父能给的,白樾给不了,“我没办法,我救不了你。”
“我没怪你,这不是你的错。”白楚攸语气平和,内心平静,“可是残影重新出现的那天,你明明有机会弥补小时候对我的冷漠。”
木樨巨树还在落花,白楚攸直起身体丢落刚捧起的碎花,接着道:“其实我自己就可以杀了他们,就像活着时杀他们一样,眼都不眨。”
但是这次有白樾在,他忽然有一点害怕。
哪怕恨意堆积如山恨到极点,他也迟迟不出手,他不怕再杀一遍那些人,只怕被白樾看见他残忍血腥的那一面。
“你为什么要走掉?”那天地上很凉,他在等白樾过去拉他起来。黑影消失了,水云间重归宁静,如果白樾不走掉,他就有勇气喊出那声在心里翻涌了数十年的“兄长”。
“我……”
白樾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白楚攸不会愿意再让他靠近,他以为白楚攸宁愿被曾经也想欺负他的林焉扶着也不愿让他靠近。
又是这样,有口难言,白楚攸道:“我不问了,师兄休息吧。”
天色已晚,白楚攸还不回屋休息,白樾不禁问:“阿楚要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
白楚攸说:“这么晚,能去哪里。”他仰头看天,“最后看看星星罢了。”
失明太久,都忘了水云间也是有星星的。
“兄长陪你看好不好?”
白楚攸又坐在藤椅里,白樾就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问:“牵牛星与织女星,阿楚还记得吗?兄长给你讲过。”
那都多久以前的故事了,白楚攸说:“不记得。”
白樾道:“那兄长再讲一遍。”
白楚攸没说好,也不说不好,白樾讲着故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夜里,白樾搂着尚且年幼的他坐在小院儿里,对着月亮说着传说里的故事。那时候白樾是街坊邻居口中的天之骄子,任何方面都很优秀,讲的故事也不例外,总能把白楚攸哄得一愣一愣的,深信他的话,为美好欢呼雀跃,为遗憾伤感难过。
白楚攸笑时白樾与白楚攸一同欢笑,取来汤药趁机哄着弟弟一点点咽下,为白楚攸的身体操碎了心。白楚攸难过时白樾会后悔今夜讲这个故事,又觉得人生难免圆满,他比白楚攸年长,日后肯定是要比白楚攸先离开这个世界,他得先让白楚攸知道世间总有离别,希望阿楚能接受身边人的离去,祈愿弟弟永远远离苦难,健康无忧。
他会给白楚攸一颗糖,安慰道:“都只是传说罢了,结局于我们而言是伤感,于他们而言故事还没有结束,余生不被人听闻,最后结局怎么样,谁知道呢?”
结局,谁要操心结局。
白楚攸知晓自己结局如何,也不关心别人结局,他想听的从来不是结局。
白樾好像快说到结尾了,他讲到鹊桥,那座由喜鹊搭建而成的桥,白楚攸偏头看着他,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别说了。”他打断白樾的话,“我不想听。”
白樾手足无措想给他擦眼角挂着的眼泪,却见他嘴唇微张,呕出大滩鲜血。
“阿楚!”白樾惊慌失措。
泪眼朦胧中看白樾,紧张与担忧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么紧张,就这么怕他死在这里,让外面的白乐乐也活不了吗?
白楚攸觉得难过,默默推开白樾的手,冷漠道:“别担心,我会在死前跟你们回去。”
“阿楚……”白樾衷心道,“我希望你好,不管哪个你,都是我弟弟啊……”
白楚攸一点也不让,固执问:“那如果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白楚攸就是这么偏执,即使都是他自己,也想分出个胜负,固执地问了一遍又一遍。
他希望自己得到的爱能比白乐乐多一点点,只一点点,飘在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大小,那样一点点。
白樾说:“阿楚……你们明明都有机会活着,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可是白樾和林曜生都把爱平分,不会给他多一点点。
“……好。我知道了。”白楚攸不想再问,“你讲的故事真难听,把你的破结局留着给白乐乐讲吧。”
他才不稀罕听。
却在半夜去找师兄,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阿楚?”
白樾发现他了,黑暗中轻声叫他。
白楚攸顿了一下,默不作声走到床边坐下,像小时候一样把头趴在白樾胸膛上,闷声问道:“结局是什么?”
白樾有些懵,问:“……什么?”
白楚攸言简意赅道:“牛郎织女,结局。”
白樾有些受宠若惊,抬了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背哄他睡觉,又怕自己突然的靠近让他远离。
白樾哑声道:“最后鹊桥出现,他们每逢乞巧节都能见一面。”
室内悄然无声,一片寂静。
白樾轻声呼唤:“阿楚?”
没有回应,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白楚攸还活着。
阿楚特意来听结局的,“阿楚听到结局了吗?”
白樾忽然想到幻境崩塌,而白楚攸仍然不想出去,就一阵无可奈何,声音带了哭腔,“他们最终在一起了,他们排除万难,终于换得相见的机会。”
白楚攸听见压抑的哭声,幽幽转醒,听了好一会儿,出声安慰道:“师兄不哭,我还没有死。”
白樾想起黑影出现的那天白楚攸也晕倒,不解问:“那天,王栩他们是残魂,所以会被影响,为什么阿楚也难受……”
白楚攸只道:“你猜。”
白樾摸上他后背,一点一点顺着,像小时候那样,轻拍着,哄睡一样,“阿楚不是残魂,阿楚跟他们不一样。”
白楚攸在他怀里轻轻点头,笑了,说:“嗯,不一样。”
他比那些残魂残缺得更为吓人,表面完整,内里早已经残缺不堪,破破烂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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