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在塔里,所以,你想在外面死,假装意外受伤,以为我会把你丢在荒郊野外不管你是不是?”
是故意的。
白楚攸自小就知道,进退两难时,死是唯一出路。
咪崽在白樾怀里惊恐的吱哇乱叫,一声声叫着白楚攸回头。
天空裂开了,好不容易冒出尖头的日出照不亮破碎的水云间,林焉想照亮水云间。
“阿楚啊,这个世界就让你……这么不留恋吗?”
眼前人的眷恋不舍,与刺目白光下兄长期盼的视线,都让白楚攸无助。
林曜生怎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呢?
师徒一场,林曜生也该听听他的话,让出去就出去,让忘记就忘记,偏得他收的是与他一样固执的徒弟,他不听劝,徒弟也不听劝。
“我也曾留恋过。”白楚攸说。
他活了太久,第一次感受到情感是什么感觉。
“林曜生,我不喜欢被利用。”他头一次说出真实想法,“如果你们还是坚持用我换白乐乐,我想我大概会选择玉石俱焚。”
“没有!”林焉一听就慌了,“阿楚信我,你信我,不要乱来!你们都能共存,我分得清,我不会认错!”
白楚攸好像笑了,说:“我信你啊。”
他甚至主动往白樾那里走,边说边道:“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答应你们出去。”
林焉看起来还是不怎么信任他。
他摸摸咪崽耳朵,像从前碰咪咪一样,说:“这里真的是出口,有第二种办法,但是得你们走前面,我善后。”
林焉当即就不走了,说什么都不相信他。
“你不信我,林曜生。”白楚攸眼神又冷了下去。
林焉不信,还不敢说出来。
白楚攸说:“我可以向你保证,白乐乐一定会活。”
“那你呢?”林焉终于出声,“你呢?”
白楚攸没说话,动作极快地把手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有在不相离里新长出的心脏,动作快到林焉根本拦不了!
“阿楚不要!”林焉厉声叫着。
只是指尖刚深入心口半分,不知哪里来的血溅了他半脸,他手猝然顿住,难以置信偏头去望。
白樾手里还握着刚刺进心口的长剑,贯穿整个胸膛,此刻猛地拔出,正汩汩往外淌血,吓得咪崽失声尖叫,尖锐猫叫响彻在整个水云间的上空。
“师叔!”林焉也被吓到,慌慌张张捂住伤口,希望能止血,听见白樾说:“若非要死一人献祭,只能是我。”
白樾口中也往外冒血,伤口疼得厉害,只能低声叫着:“阿楚……阿楚……”
白楚攸应声跪下,看起来呆呆的,愣愣的,眼角有泪,面无表情看着白樾。
“阿楚疼不疼?”白樾还担心白楚攸心口的伤,刚刚不知道指尖伸进去多少,现在还在源源不断淌血,幸好白樾早有预感,提前自尽,现在他担心白楚攸的血止不住,还担心白楚攸会疼。
“林焉,你看看阿楚,阿楚疼。”白樾满心满眼都是白楚攸,拉开林焉的手,叫林焉给白楚攸止血,林焉抬眸一看,果然见白楚攸眼角有泪,呆呆的,不怎么对劲。
心口突然贴上一只温热的手,白楚攸被吓了一瞬,回神发现是林曜生,就看着林焉不说话,怔怔的任林焉给他止血,大脑一片空白。
“阿楚……阿楚别怕……很快就可以出去了……”白樾对自己下手狠,伤的是致命点,意识已经模糊,还在下意识安抚白楚攸,“阿楚不怕,阿楚出去会很自由……师父不会再关着你了……若他、若他还敢关……兄长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别怕,不怕,出去会迎来自由。
水云间的地面也快裂开,林焉努力让自己冷静,企图护住白樾心脉便自尽,总归是要有人死的,他得护住白楚攸,也得护住白楚攸兄长。
白樾很想多跟白楚攸说说话,交代后事一样交代他:“阿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不要受凉,睡觉要盖被子……不去人多的地方……别受伤……”
还有,“想闯祸没关系,兄长不走,兄长不投胎转世……谁欺负阿楚,兄长去他梦里吓他……”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闯祸……
白楚攸恍惚想起小时候的记忆。
那是属于白乐乐的记忆,那时还不会走路,还没去到逶迤山,兄长经常告诉他不要害怕闯祸,就算不小心闯祸了,也别因为害怕不敢回家,天大的事情有兄长顶着呢。
兄长……师兄,如果,如果他要闯的祸是毁掉逶迤山呢?
白楚攸宛若感受不到悲伤,跪得笔直,只轻描淡写问:“你死在这里,林曜生欺负白乐乐怎么办?”
白樾好像已经听不见,咪崽更是被吓到失声,蜷在白楚攸身旁瑟瑟发抖,两只爪子抓住他袖子不敢松手,林焉也没空想其他事情,只能先尽力稳住白樾心脉,再尽快自尽献祭。
白楚攸感到有些疲惫地垂下头颅,闭眼时眼泪从眼角滑下。
地面缝隙马上到他们周围,他抬手阻挡,灵力不断灌入,缝隙停在不远处没再变化,他也脑子昏沉,本就被白樾剑气伤到的身体缓不过来,一动灵力丹田处就疼得厉害。
饶是如此,他还是如林焉一样给白樾灌输灵力,疗愈伤口,同时打开幻境出口,只一道薄薄的屏障,等他灵力耗尽一死,白樾和林焉不想出去也得出去。
他感到不适得厉害,灵力还没耗尽,就靠着木樨巨树陷入昏迷。
脑子昏昏沉沉,隐约感到有人不停晃他,还有林曜生的声音,林曜生一直在叫他,又因为不能断了给白樾输送灵力而不能过来。
心底不舒适到极点,喉间微动,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白楚攸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神识恍惚。
他感觉好疲惫,从身到心,日落西山一样不可挽回。他眼睛有些睁不开,只能依稀听见林曜生一直在叫他,再模糊地猜想他们是不是立马要离开了。
“阿楚!”
好像还有人在叫他,他闭了眼缓缓,再睁开时还是一片混沌。
“阿楚!”
是白樾的声音。
是兄长。
他想回答兄长,一张嘴,呕出一摊热血,血水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氤出不规则的血红图案。
算了,不回答了。
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说不出话来,只想这么靠坐着沉沉睡去,永远不要醒。
“阿楚别睡!”白樾真的醒了,很勉强在强撑着叫他,很怕他先死,但他真的没有一点力气,连睁眼都费劲。
他忽然叹息一声,少的可怜的灵力涌向林焉,林焉这个傻的,一点长进没有,都第二次了,还是不知道他们要死,得经过守阵人的同意。
林焉说:“阿楚,你跟师叔出去,可以忘了我。”
还说:“我会想你,会一直想你。”
“这次,你真的可以把我葬在水云间的溪流对岸了。”
白楚攸根本没听他讲话,浑身无力,得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控制不相离。林焉给他擦血,擦不干净,他又吐出一口血来,看见正在努力控制地面裂缝的白樾,把他的心弄得乱七八糟。
他突然咳出一口血来,莫名悲伤。
“林曜生,我好讨厌你们。”他勉力召出冰霜困住不断坍塌的水云间,世界瞬间安静,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冻,时间暂停。
他一边说着,突然红了眼眶,垂头极力忍着,还是没忍住掉下一颗泪,颤着声说:“林曜生,把屋檐下的风铃摘下来。”
林焉呆愣住,惊到不会说话。
“把铃铛摘下来。”他再次重复一遍,“你不能一直活在梦里。”
“你知道……”林焉的疑惑转为释然,深感无力道,“阿楚,我已经醒不来了……”
白楚攸说:“要醒来。”
没法醒来了,肉身入阵,没法醒了。
林焉说:“别提醒我,我们要一起出去。”
白楚攸还是道:“出不去。”
“要出去。”林焉很坚持,“出去后一切都是新生。白乐乐……师父,我们不能死,我不要死。”
白楚攸又说出那句相同的话:“你怎么就不能往前看。”可是最没法往前看的人是他自己,“……林曜生,我放心不下。”
“那你怎么舍得见我一个人在世间。”林焉好像在与死在数年前的白楚攸对话,“我已经,孤独了数百年。”
白楚攸无奈叹气,“绝杀阵中我教给你的最后一课,是放下。”几经张口,都有些问不出口,“……你,学会了吗?”
学不会,林曜生经此一生都没学会放下。
“学不会,不要放下,不要离别,我们不离别。”林焉心一直在颤抖,浑身战栗,“你怎么好的不教教坏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白楚攸告诉他:“有些痛苦,是过不去的。”心底好像有些疼,但他很清楚他已经没有心了,“离别学不会,你只能忘记。”
“——我不忘,谁也别想让我忘,阿楚也不能。”林焉说完好长时间没有回应,从恍惚中惊醒,愕然想起他们还在不相离,这里的水云间已经变成一座废墟,而白楚攸,已经打开了幻境出口。
薄薄的一层屏障不停被攻击,那如海浪翻涌的灵力,是白楚攸倾尽整座水云间灵气汇聚在一起,开启了剜心杀阵用以抵抗不相离而产生的波动。
“稍后屏障会消失一瞬,必须在那一瞬间出去,否则还是需要献祭。”
白楚攸说。
“这便是第二种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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