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幻境,又是那个人。
十年了,林焉还是忘不掉那个幻境。
地上被剑气带起的落花终于又回到地面,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样子,白楚攸劝道:“忘掉吧林焉,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啊。”林焉脸上笑意不减,“可我就是忘不掉。”
他慢悠悠捡起一捧落花捧到白楚攸面前,笑得开心,宛若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我若是能忘了,后来又怎么会逼师父出来见我,让你只见我一次,回去就不明不白死在了逶迤山呢。”
他头一歪,脸上是难得的乖顺之意,“我若是能忘,师父这会儿便该好好待在逶迤山,何至于随我来了这里。”
白楚攸看着他手心的花,问道:“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不是早告诉过师父了吗?”林焉朝手中一吹,掌心的落花朝白楚攸飘去,沾在他柔软的发丝上。
“我的三个愿望,师父都知道啊。”
那天的落花好像也是这样飘到白楚攸的发丝上,轻飘飘的,随着风落到来,又伴着风起离开。那天的水云间被木樨落花包裹,从未那样美过,白楚攸险些就忍不住说“好”,妄想与生死做殊搏,实现林焉的愿望。
可是后来他到底怎么死的呢?白楚攸还是想不起来。
他被与幼年执念羁绊到死的自己困住,漂泊数年,沉寂数年,又黑暗数年,困扰数年,孤独万年,大梦十年。
许是终于想通了,放下了,舍得了,原谅了,他才仁慈地放自己回来。
事到如今,他连自己怎么复生的都不知道,未来该是怎样,他看不见。如此,又谈何替林焉实现心愿。
白楚攸低声道:“你换别的,那三个,我实现不了。”
“师父偏心。”林焉哼哼道,“别人的都能实现,偏就我的一个也实现不了。”
唯独他的,既不求荣华富贵名誉加身,也不求成神成仙长生不死,明明是最简单的,却一个也实现不了。
“早知如此,师父就该让我留在幻境里,何至于打碎我的梦,拉我回现实又实现不了我的愿望。”林焉这样说完,嘴里轻轻哼唱着什么调子,略显欢快,稍有失落。
白楚攸听过他唱这个调子,每次林焉想要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时,就会哼唱地很快乐,假意他是真的快乐。
白楚攸不喜欢听他哼唱这么欢快的调子,一如林焉嫌弃他弹琴不好听一样。
可林焉还在哼哼,甚至让自己躺进温暖阳光照射下的藤椅里,很舒服的样子,一度让自己陷入回忆,回味着荒唐的黄粱一梦。
白楚攸沉声道:“你会死在那里。”
林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蛮不在意道:“那师父你告诉我,我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至少在那里我成亲了,我很开心。”他忽然回头看着白楚攸笑得漫不经心,“若是师父能亲眼看见,我会更开心。”
白楚攸突然说不出话来,手心的剑被渐渐握紧,柔软溪水在掌心瞬间结霜,向上蔓延,直至凝成霜刃,泛着幽幽寒光。
良久,才道:“你真该死在那里。”
林焉悠然闭上双眼,嘴角仍有笑意,“谁说不是呢。”
白楚攸又道:“我也该死在那里。”
林焉的笑便僵住。
微风卷着明黄色小花稳稳落入林焉怀中时,他才道:“早知师父出来死得那么干净,倒真不如死在幻境里。”
“所以,你何必带我一起出去。”白楚攸渐渐冷了语气。
林焉并不看白楚攸,自言自语似的,“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师父怎么能死。”
不仅没实现,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许愿。
他那神灵泽世一样的师父,有着能帮人实现心愿的传说,他却从来不敢轻易将愿望说与他师父听,怕提早说出来梦会碎得更彻底。
白楚攸心冷,像积了千年的雪,不会理解他的愿望要在千千万万个大逆不道中闯出一个理所应当来,命运给他写下规矩,他偏要逼着命运改写结局,如果顺从能求得庇佑,他还贪心想求一个结果。
他的结果,只有白楚攸能改变。
林焉似乎又陷在过往,神色黯淡,嘴里不断重复着,“师父怎么能死……”
白楚攸却道:“可最初骗我进杀阵的,不就是你吗?”
“……”
林焉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好久,才释然般道:“师父原来都知道啊。”
林焉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他偏头望着白楚攸的眼睛,努力再想笑时怎么也装不出得心应手的从容感,以至于嘴角都在微微颤抖,神情看着居然有些可怜。
“师父也骗骗我呗。”他祈求道,“说你什么都看见了,说可以实现我的心愿,说你不是被我害死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竟然没忍住落了泪,一只眼睛清澈到可以看见白楚攸倒影,另一只泪眼朦胧,可以装下好几场如愿湖的雪。
林焉在白楚攸面前一向伪装拙劣,白楚攸根本不用读心便可以知晓他的所有心思。可是此刻林焉的难过那么明显,白楚攸看不出今夕的他是真的伤心,还是骗人的技术越发高超。
即使被骗好多次,白楚攸也不想见林焉伤心。
他解释着:“我的死与你无关。”
林焉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白楚攸突然心抖地有些厉害,手也在发抖,他快要站不住。最想要他死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找不到他,自然也无从得知当年的死因。
所以他的死到底与谁有关,他也说不清。
他心跳得厉害,渐渐使不上劲,浑身被霜雪冻住一样。
林焉在叫他,他听不清。
他冷。
他无声地张张嘴,朦胧中听见林焉在叫“白乐乐”。
身体在无限下坠,最终被人温柔接住,他坠入林焉的怀抱。
如果没记错,现在该是春意最为浓郁的好时候,不该这么冷的。白楚攸呆呆地望向林焉头顶上方,好似看见了雪。
他努力伸出手,想摸一摸这雪。
林焉抓住他的手,想给他温暖。
最后雪化了,天上下雨了,一滴一滴掉在白楚攸脸上,跟加了盐的木樨糕一样咸。
他终于听清林焉在说:“白乐乐,你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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