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关系,宜淡不宜浓。
就像十年前表哥问起时,林焉只敢说他与白楚攸是过客,迟早要分道扬镳。
他与陆元黎躲在客栈的后院儿,表哥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今晚还要守人家门前看星星吗?”
林焉没敢说要。
白楚攸夜里一直在微微发抖,像冷极了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一样,即使林焉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他还是觉得冷,由内而外,躯体不完整似的。
清晨时似乎好多了,还能自己出去晒太阳,三师兄叫他一起去帮村民采茶,他点点头说回去换件衣服便去。
半道遇到陆元黎,听说林焉去了怡香楼,惹了祸等着他去提人。
的确一大早就不见林焉,师兄们不喜他徒弟,不见了人也不关心,但去怡香楼闯祸,确实像林焉能干出来的事。
只是……
“你是说,他把我卖给你们了?”
怡香楼的后院儿着实也香得厉害,白楚攸闻不到香,却感到不适。
站在一堆黑衣人面前的是一个五旬老鸨,虽说收了人家钱要把白楚攸抵扣在这里不让走,但见白楚攸什么也不懂的样子,不谙世事得厉害,仿佛这时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的事实,不免怜悯心泛滥起来。
老鸨道:“嗯……对!”
白楚攸似乎在思考什么。
许久问道:“那我买我自己出去,需要多少钱?”
老鸨与自己的打手们对视一眼,试探性比出一个八。
“……”白楚攸好脾气道,“我现在没钱,烦请稍等,我给我师兄写信,他会让人来赎我。在此之前,叨扰了。”他居然还朝老鸨作揖行李,然后寻了个角落,在空中画着什么符,画好后,轻轻一吹,跟玩似的,光符消失了。
然后寻了处能晒着太阳的地方安安静静坐着,一言不发等着三师兄来买他出去。
怡香楼的大门是被人生硬踢开的,来人却不是三师兄。
林焉着急忙慌闯进去,掀开各种香到窒息的轻纱账,一脚踢开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夺门而出,继续踢下一扇。
“白乐乐!”他一边焦急呼喊,一边到处寻人。
他也是在回家途中听说怡香楼今日去了一位与众不同的人,那人是逶迤山弟子,一身轻便束衣就那么走进去,丝毫不掩饰自己逶迤山弟子的身份。
那弟子应该是不懂怡香楼是什么地方,否则不会大白天就这么明目张胆进去。
林焉一听便心想坏了,绝对是白乐乐。
再一打听,听说那人进去找徒弟。
“……”
绝对是白乐乐。
逶迤山年轻一辈里能收徒的弟子,活着的就只有白楚攸。
这么好骗的,只有白乐乐。
“白乐乐!出来!这里进不得!”
顾不上阻拦,林焉继续无头苍蝇似的瞎找,生怕白楚攸一个不小心就误入歧途,如此踢坏了数张门后,老鸨满脸怒气与愁容出现在眼前,气冲冲地叉腰朝林焉吼:“闹什么闹!人在后院儿,还没把他怎么着呢!”
老鸨算是看出来了,白楚攸就是被骗来的,她这怡香楼虽是烟柳之地,但从不干强迫人之事,糊口罢了,没想过靠强迫人生财。
林焉毫不犹豫冲到后院儿去,果然见到白楚攸好乖的坐在那儿晒太阳。
“走,出去。”林焉没好气地去拉白楚攸起来,“走了白乐乐,我要监督你,快点的,对不良诱惑说再见。”
白楚攸见到来人是林焉,还以为他想通了,不卖他了。
林焉越想越气,一巴掌拍碎过道的桌角,满脸煞气带着白楚攸往外走,脸色难看到怡香楼的人自觉给他让路,都不敢惹他。
林焉一边走一边数落着白楚攸:“有热闹你是真敢凑啊,谁都拽不住你!”
白楚攸说:“你表哥说让我来这里找你。”
“拜托你长点脑子!这是哪里?”正出了大门,林焉一回头指着牌匾上无比醒目的几个大字一字一句道,“怡!香!楼!这是青楼啊!你要真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回去掌门不得扒我一层皮!”
白楚攸还没来得及生气呢,但他觉得林焉冤枉他了,他不是来玩的。
“我知道是青楼,我以为你在那里,所以才敢进去。”
“……”林焉顿时哑口无言。
好吧,是以为他在里边,所以才敢进去,倒也不算太笨。
可是……
林焉深呼吸几口气,放缓语气耐心解释道:“白乐乐,你还是把我想得太坏了,我不是那种人。”
正好三师兄带着银两来赎人,见状懵了一下,白楚攸道:“师兄把银两给老板娘就好,我先回去帮村民采茶了。”
林焉一把夺过三师兄手里的钱袋子,分了一半出来自己塞好,另一半转身折回送到老鸨手里,留下目瞪口呆的一楼人,跟上白楚攸道:“白乐乐,我真没有很坏,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白楚攸却想着:是,从来不来这种地方,这次只是为了骗他来而已。
“你不相信我?”林焉有些受伤,难不成白楚攸真把他当成那种人了?
白楚攸甩开一直被林焉拽住的手腕,垂头往回走着,面对林焉的一再询问只轻声道:“不想理你了。”
他当真晾了林焉好久不理人,此后几天的出行活动一律不参加,要提前回水云间修练,途中一声不吭。
林焉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到两城边界线时,白楚攸忽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林焉:“老跟着我做什么?”
林焉也停下脚步,先是一愣,而后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徒弟,我不跟你跟谁?”
这会儿又是他徒弟了,白楚攸没了话拒绝,思绪宛若杂草一样缭乱。
“你要去哪儿?”眼见白楚攸终于肯开口理人,林焉趁机问道,“这可不是回逶迤山的路。”
倒像是去往隔壁无爱之城的路。话说那无爱之城跟座鬼城似的,波云诡谲,修炼之术冗杂繁琐,偏还没人能破他们的道,也因此无人敢擅闯,不被邀请者无法入无爱之城。
白楚攸去无爱之城做什么?
迷路了?
还是想偷偷去玩?
听说无爱之城处处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占卜打卦,邪灵四溢,蛊虫无处不在,所以哪怕只是边界,白楚攸一不小心来过,就沾染神秘气息。
林焉挠挠手背,不自然道:“白乐乐,你要是想偷偷去玩,得带上我。”
白楚攸双目微动,终于看他,说:“我不想回逶迤山了。”
如当年偷跑下山被掌门发现一样,他也如那时一般,说着不回去的话,脸上是不悲不喜、不怨不怒的神情。
林焉大吃一惊,皱眉问:“那你要去哪儿?”像是唯恐白楚攸会突然跑掉,林焉担忧自己一个人回逶迤山没法交差,情急之下再次拽住白楚攸的手,苦口婆心道:“你不回逶迤山还能去哪儿?你从小在逶迤山长大,你师父师兄师姐们都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想背叛他们?”
“我……”白楚攸想说他不会背叛他们,话到嘴边想起师姐嘱咐……
他确实会背叛师姐。
“林曜生……”他轻声叫着,叫出林焉名字后再没下文。他应该是有要说的话的,有要跟林焉说的话。
可是他该跟林焉说什么呢?
他们好像无话可说。
撇去这层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师徒关系,他们,连普通的师兄弟关系也算不上,仿若真是过客。他们都住水云间,明明是离彼此最近的人,也是最毫无关系的人。哪怕是同外门弟子,也还有一层同门情谊。
而他们,连同门情谊也没有。
林焉不叫他师父,他们便没任何关系。
如此想来,确实没什么话可跟林焉说的。
林焉等了半晌没等到白楚攸接下来的话,才开口问:“怎么了?”
彼时路边的草地上蒲公英开了满地,起风时随风四散,像一柄柄小伞要飞往远方,不知疲倦,不知归处。
白楚攸默不作声抽回自己的手,在一块很干净的石头上坐下,两手撑在冰凉石头上,瞧着青青草地没有话说。
林焉拉着他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下,指着天空对他说:“既然不想回,那我们看会儿夕阳再走呗。”
白楚攸没这样躺在草地上过,身下的小石子让他后背有些不舒服,但看林焉习以为常的样子,好似不觉得不舒服。
隔壁就是无爱之城,那个传说中的鬼城,与这里接壤的天空都是不一样的,一边阴郁的灰,一边斑斓的紫。
水云间没有这样的夕阳,水云间虽美,但美一成不变,白楚攸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空,太阳越往下落,那片紫越明耀,夹杂若隐若现的橘与黄,似梦幻真,如临梦境,这样美的天际,应该想什么都能实现。
林焉在这时开口,“白乐乐,跟我回家呗。”
白楚攸偏头看他,问:“你家在哪儿?”
太远的话,他不能去的。
林焉翘着二郎腿,含糊道:“不远,我本来都要到了,这不又回来找你,就没回。”
可是,白楚攸跟他回家做什么呢?
说那话时嘴比脑快,待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口,让白楚攸听见了。
“反正你不想回逶迤山,便跟我回家,我又不会亏待你。”林焉一只手撑起脑袋,兴奋道,“我给你买好吃的,我家还有很多好玩的,保准去了不亏。”
白楚攸眼波在林焉脸上流转,怎么看都觉得林焉是在骗他。
“跟我去嘛,求你。”林焉的请求向来生硬,因为他笃信白楚攸会去。
白楚攸说:“不去。”
“……”林焉迫不得已再次搬出杀手锏,“不跟我回去的话,我告诉大师叔咪咪是你在养。”
白楚攸长看林焉好久,蓦地仰头看天。
落日余晖这么好看,让林焉死在这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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